邂逅

作者：芳草柒柒

    时光回溯到三年前，孙致远在攻读博士学位时曾到一家生物化学实验室里做助手，那个实验室里竟然也有一个华裔导师。刚开始见到这位导师时，孙致远只觉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儒雅，一头浓密的板寸头，剑眉入鬓，两只炯炯有神的双眼闪烁着一丝严谨。孙致远感觉到自己是遇上贵人了，心想着博士学位肯定能一举拿下，他见导师年纪与他相差不大，便用中文和导师套起了近乎。孙致远猜的果然没错，这位导师也很健谈，两人很快便交谈甚欢，也聊到了各自的家乡。

    原来这位导师名叫叶诚明，是北方人，不过当他听到孙致远说道自己家乡是青桐镇时，似乎欲言又止。孙致远见他对自己的家乡似乎很有兴趣，便把青桐镇的秀丽风光和风土人情一一介绍，这位导师听着听着竟不禁红起了双眼，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中。当时的孙致远只是刚到实验室的一个助手，对眼前这位尚且陌生的导师不敢问一些私人的问题，只是心中暗暗猜测他肯定在青桐镇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等到过了两个多月，孙致远和导师相处得越来越融洽时，有一天他们一起在一家酒吧喝酒，聊着聊着，便又聊到了青桐镇。

    “叶导，你看我们俩在这异国他乡也能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了，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您，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孙致远用试探的语气问叶诚明。

    “致远啊，虽然你名义上是我学生，可是我心里可把你当弟弟对待啊，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你的。”叶诚明早就料到孙致远会问到关于青桐镇的事，他早就想有个知己能诉说，如今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异乡，他更希望有知心的朋友。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您会对我的家乡青桐镇这么有感触？是不是您曾经去过我们那儿呢？”孙致远见叶诚明如此坦诚的让他发问，便开门见山的把心里的疙瘩说了出来。

    “致远，你说是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那么一段疯狂不羁的年少时光呢？其实我在很多年前无过你们青桐镇，还在那里结识了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直到今天，青桐镇的一景一物都还经常在我脑海里浮现。只是这个故事说起来就长啦！”叶诚明见孙致远杯中的酒已快见底，便帮他把酒斟满，才开始讲述他与青桐镇的那场邂逅。

    “我是北方人，大学也是在北方的一所知名度很高的学校完成的学业，大学毕业时，我也同时拿到了加州理工的硕士录取通知书。因为我一直在北方生活的缘故，总是很向往南方的鱼米水乡，所以我打算在出国前去南方走一遭，以了心中的遗憾。刚好我有个大学的好哥们陆翰元要回到他的家乡青桐镇工作，那里刚好也是一个很典型的江南水乡，所以我就跟着他一起到了青桐镇。我们坐着火车一路南下，车窗外都是秀丽的南国风光，对于当时从未出过远门的我来说，能看到那些碧绿的水稻田已经是很满足的。那些稻田跟我们北方的麦田又不一样，因为有水的缘故，总是觉得多了几分灵气。我一路上都不舍得闭眼，生怕错过了哪些风景，所以等火车快到站时，我的双眼也疲惫不了。”当叶诚明说到这里时，细酌了一小口啤酒，眼里充满了欢喜。

    “本来我出站时时昏昏欲睡的，在人群中陆翰元半拉半挤带着我出到了站口，这时候我听到一个铜铃般清脆的声音朝我们叫着：‘翰元，翰元，我在这儿呢’！原来是一个长相很清秀的女孩子朝我们招手。我顿时被这好听的声音叫醒了，仔细一看，这个女孩子身穿一袭米白色的长裙，肩挎了个五彩珠绣成的小荷包，颀长的黑发如瀑，一双明眸下有两弯细细的柳叶眉，精致的鼻子不偏不倚的修正了看起来有些不对称的脸颊，也许是涂上了一层粉的缘故，让本来白皙的脸略显苍白，看起来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原来这个女孩子名叫沈晴，是陆翰元青梅竹马的玩伴，他们俩从小便很投缘，我当初还以为他们是情侣呢。”说道这里的时候，叶诚明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无限追忆当中，脸上满是甜蜜。

    孙致远听到“沈晴”这个名字时，心里不由地一震，原来面前这位导师便是自己多年来一直想要找到的人。只是他见叶诚明沉浸在往事里，便继续听他往下诉说。

    “其实我在大学里一直忙于功课，很少会这样仔细地去观察过一个女孩子，我当时两眼怔怔地看着沈晴，一动也不动，直到陆翰元拍着我的肩膀说：‘诚明，怎么见到我发小也不笑一下，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从小的玩伴沈晴，她可是我们青桐镇数一数二的美女，你这次来可饱眼福了’。我这才晃过神来，再定睛一看，眼前这位白衣女子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伸出一双纤细的手和我打招呼。只听见她细细的说道：‘我叫沈晴，很高兴能认识你’。我当时就被那柔软的声音俘虏了，差点都不记得跟她说一句客套话。如果不是陆翰元拉着我往外走，我当时肯定就会傻傻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也不会回神了。”叶明诚又将空的酒杯倒满，继续往下说道。

    “在后来的一个星期里，我们三个人都在一起谈天说地，陆翰元和沈晴都是很热情的人，他们俩带着我逛遍了青桐镇的每一个角落。那时候沈晴已经是青桐镇上一家饰品店的店员，她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但是每一次和小吃店的商贩砍价时都是讨价还价，决不让步，因此我也用最便宜的价格吃遍了当地的各种特色小吃。最有趣的是，我们来到一家叫做‘沈姨小吃’的店里时，沈晴问也不问便让我和陆翰元坐在最中间的一张桌旁，她径直走进店里的小厨房，竟然也不问问老板，便把一大盆面端了出来。我见陆翰元也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面，便纳闷起来，为何这两个人可以在别人的店里如此放肆？难道他们认识老板？果然不出我所料，原来这家小吃店便是沈晴的母亲开的，我刚开始还有些羞涩，不还意思像在别家一样狼吞虎咽。沈晴的母亲见我吃得很斯文，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我身边说道：‘小伙子，我听说你是从北方来的，那可得多吃些我们南方的这些小菜啦，我们家沈晴不懂得招呼客人，你可别见外’！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拿出两碟精致的小炒，招呼着陆翰元一起吃。我见沈晴的母亲为人这样和善，便也不再拘谨，而是用着北方人的豪放劲开始了一顿‘大扫荡’。沈晴在一旁看着我们吃，她边看边笑，原来我脸上沾上了两粒饭粒，刚好在脸颊两边对称，我顿时就脸红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害羞，也许当时我就已经喜欢上了沈晴，所以才会那样的难为情吧。”

    叶诚明见孙致远听得也入了迷，便忽然敲了他的脑袋：“小子，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吧，看你和程岚也相处挺久了，是不是感同身受啊？”当时孙致远已经和程岚开始交往，叶诚明也刚好是程岚的老乡，所以互相之间都很熟识。

    孙致远猛地抬起头，发现眼前这个在实验室里一丝不苟的导师竟也会如兄长一样敲打自己的脑袋时，心里忽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嘿嘿，叶导，看不出来您以前还是多情种子啊！”

    “那当然，不是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我当年还真是风流了那么一次。当时我本来只打算在青桐镇逗留一个星期就回北方准备出国的事情的，等到归期那天，陆翰元恰巧家里有事不能来送我上车，就叫了沈晴来送我。我起初一直以为沈晴是喜欢陆翰元的，便一直压抑着心里的爱慕之情。直到要离开的那一刻，我看着沈晴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一种以后永远也不会见到她的失落时，我才恍然觉得我应该和这个女孩子表白。于是我又走出了车站，在茫茫人影中找寻沈晴的身影，我当时只记得她是身穿一袭白裙，所以很快便在人群中认出了她。如果说不是她离去时的背影那样让人不舍，也许我在就忘了她的存在。我找到她时，发现她竟然也是双眼凝着清泪，于是我一句话也没说便把她揽入怀中，就这样静静地相拥了好几分钟。在那一刻，我才发觉我是真的爱上了这个温婉的女子，无论是她那颀长的黑发，还是那好听的柔声细语，都让我的心不住地狂跳。我们在车站的人流中拥吻着对方，直到火车离去的鸣笛声响起，我们才回到现实中来。我当时已经决意要再停留几天，沈晴刚开始也是担心会影响我出国，不过在我的一番解释下，她也很欣然地认同了我。于是我们俩人便手拉着手再回到了青桐镇。”

    “那你们后来为什么会没有联系了呢？”没等叶诚明继续往下说，孙致远便追问道。

    “我们当时只认识一个多星期，回到青桐镇后沈晴带我去了一条开满梧桐花的街道，在那里她拾起一朵梧桐花和我说：‘诚明，这是我最喜欢的梧桐花，别人都说梧桐花的花语是情窦初开，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但是我这一刻很确定我是喜欢你的’。我听了她这般赤裸裸的告白当然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因为这本是我想和她说的，没想到她倒是先开了口。于是我便拉着她那双纤细的双手，说了一个我根本没做到的承诺，‘沈晴，你等我，等我从国外回来，我们就一起到北方生活，那里有你从未看过的雪景’。如今想来，我当时真的是年少轻狂，这般轻易就许了一个女子如此长久的承诺，要知道，这样的承诺是需要很强的责任的。那天，我们俩人在青桐镇的小巷里一直游荡到天黑，直到月亮爬上夜空，我们还是不愿分离。当时我并没有再告诉陆翰元我没有离开青桐镇，所以我和沈晴便做出了一个很冲动的举动。我们俩一直都不愿分开，我只记得那天的夜特别美，我们一起躺在一家旅馆的床上，看着窗外皓月当空，我对她说了很多个永远永远。年轻人的激情是一触即发的，我们俩也不例外，在那样的月色下，我们也沉浸在了肉体交织的欢愉里，直到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我们相视一笑，沈晴却看着我认真地说道：‘诚明，你还是赶紧回去准备出国的事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你先不要告诉翰元我们在一起的事，免得他为我瞎着急’。我当时只是附和的应声道：‘我到那边一安顿好久给你写信，你可记得要回信给我’。”叶诚明说到这里时，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他再次将酒杯的酒斟满，便一饮而尽。

    “我们那天之后便分别了，我来到美国后忙于实验和语言的学习，只是最开始的时候寄了一封简短的问候信和一张明信片过去，因为没收到回信，所以慢慢地也忘了要继续写信。有时候我想我们本就是对方人生里的过客，来去匆匆，也许她早就嫁人生子，把我忘了，所以后来我也渐渐地把这些陈年往事埋在了心底。”叶诚明说到这里时，满脸的疑惑，似乎他还是不解当时为何没有收到回信。

    “叶导，我真没想到您在青桐镇还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而且您还是当年和沈晴在一起的那个人。”当孙志远听到两人因失去联系而没有往下发展时，心里也不由地惋惜，但是他又猛然想起自己一直想找的人就在眼前时，便又问道：“叶导，其实我知道沈晴，而且她还有一个女儿，不过她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女儿！过世了？那她在哪里？”叶诚明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变得语无伦次，他手中斟满的酒也洒了出来。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在他离开后沈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