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苏墨的故事
作者：浪海淘沙
| “别哭了。”苏墨蹲下身子，手里还有一张白色纸巾，他伸出手想碰却又不敢碰地悬在半空，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婉心抬头时，脸上分明半滴泪水也没有，她在笑，凤眼森冷，可是她唇边的笑却愈发柔和，一冷一暖，却诡异的融合在一起，他的心一揪，再也忍不住将眼前的少女抱在怀中。 “我……”婉心刚想说什么，便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际盘旋，“嘘！别说话。”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穿透衣衫，清晰的回荡在她的耳际，他的体温那么暖，只是靠在他怀中，就像是接近太阳一般，婉心垂下眼睑，五指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衬衣，手臂微颤。 “我想回家……我想父皇想青竹……我想我的沉香殿……”她努力回想着那四方的宫墙里，仅有的温情，那里是她的世界，有着她熟悉的人，而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却只能隐忍悲伤，哪怕是半分脆弱，也不愿露给别人看，若非今天见到这熟悉的摆设，只怕她永远都不会对苏墨敞开心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用力的圈住她的腰，仿佛要将她融进骨血，清冷的眸子布上一层极淡的心疼，有微光在乌黑的瞳孔里划开，一圈圈晕染开来。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等到婉心收拾好情绪时，脸上又挂起了那浅盈的笑，她轻轻推开苏墨，整了整略显褶皱的衣摆，谦逊地站在一旁，仿佛在离开他怀抱的那一刻，她又缩回了她的壳，浑身束起了一道道利刺。 苏墨眼中一沉，依旧是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只不过周遭的温度降了几分，他点了点头，在四方桌边坐下，修长的双腿随意的交叠着，一手搭在桌面上，一手深入西装口袋，掏出一支雪茄，夹在指缝里，吞云吐雾，被模糊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只是在婉心眼中此时的他隐隐有些落寞。 一室无话，只静默相对，穿着粉色唐装的妙龄少女捧着托盘，一个接着一个从长廊过来，精致可口的菜肴冒着热气，香气扑鼻，麻婆豆腐，桃仁鸡丁，如意冬笋，乌龙吐珠，金钱鱼肚，还有一道千层糕，都是出名的中式菜品。 侍应端来水盆伺候两人净手后，才恭敬地退下，婉心正坐在木椅上，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菜肴，想吃却又碍于苏墨没有吭声只能忍耐，在这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中，馋得她一个劲地吞咽。 苏墨眼中掠过一道极淡的笑意，他将手里的雪茄一掐，搁到灰色的烟灰缸上，拿起桃竹筷子，卷起袖口亲手为婉心夹了块千层糕，黄白的夹心软质糕点，配搭着紫色的花饰，看上去分外可口，婉心想要用勺子去接，可他却将糕点移开，眸子微沉。 “额……”看懂了他的潜台词，婉心只是愣了一秒，便伸长了脖子，就着他的竹筷轻咬了一口，酥软的糕点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她舒适地眯着眼，像极了一只在阳光下蜷缩成一团的慵懒小猫，“好吃。” “那就多吃点。”苏墨不紧不慢地收回筷子，自个儿给自个儿弄了勺麻婆豆腐，一口吞入腹中，如果安阳在这里只怕要掐着婉心的脖子问，她究竟有什么御夫秘籍，能够让素来有洁癖的苏墨做出这种肉麻的举措。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两人倒是没有在席上说话，只除了偶尔默契的相视，或亲手为对方夹菜调汤，便再无其他，气氛并不压抑，甚至还带着几分温馨与安然。 忽而一曲婉转的小调从风中传来，似是女子在低吟浅唱，辗转缠绵，婉心将瓷碗里的米饭往嘴里一扒，双手托着腮帮，使劲咀嚼，耳朵却高高束起，聆听着那由远及近的歌声。 “你喜欢？”苏墨抽出纸巾拭过嘴唇后，漫不经心的问道。 “嗯！很好听。”她嘴角还挂着一粒饭粒，但脸上的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眼中有苏墨看不懂的光，熠熠生辉，那是名为怀念的思绪，随着外面的歌声，仿佛回到了那个独属于她的世界。 苏墨没来由的不喜欢婉心此刻的表情，她背光坐着，身上度了层极淡的光晕，像是浓雾里的花，那么远，那么朦胧，仿佛怎么追也追不到，心顿时一慌，他伸出手紧拽住婉心的手腕，直到却让她仍旧坐在此处时，心才安定下来。 “怎么了？”婉心动了动手，却没抽出，手腕隐隐有些疼，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她蹙着眉头，疑惑地看向对面突然冷硬起来的苏墨，“你不开心？”明明和刚才是一样的表情，从未变过的生人勿近，却硬是让她觉得，此时的他是不开心的。 “没有。”嘴里虽这样说着，但苏墨心里却打定主意不会再有下一次来这个地方，他收回手，若无其事的用调羹盛了一碗汤，递给婉心，“尝尝。” 南沙参炖肉，汤汁晶莹，有一层极淡的油渍浮在顶层，不浓，看上去正在发亮，婉心抿唇一笑，对着瓷碗轻吹了口气，然后才舀了一勺，“唔，好喝。”油而不腻，带着一股淡淡的药材味，是很好的补品。 这一餐，虽然有不悦的事发生，但总体来说还算是愉快的，苏墨牵着婉心的手从餐厅走出，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与她这样亲密，现在，他也将让她也习惯甚至依赖上她，在柜台签单时，苏墨暗暗的想，眸子微扫了一眼站在一边低吟浅笑的少女，心中说不出的悸动。 “老大！”刚回到公司，安阳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电梯飞奔到大门口，苏墨拉着婉心往旁边一退，任由安阳整个人一头撞上身后的玻璃，他痛得跳脚，捂着鼻子指着苏墨，“老大！”水汪汪的眼隐隐泛红，仿佛在控诉他的不近人情。 苏墨看也没看他，拉着婉心就走，婉心为难地看着身后委屈得想要哭的安阳，又看了看下颚紧绷的苏墨，最后只能无奈的叹口气，朝安阳抱歉的笑着，她不是不想帮他，只是她也算寄人篱下，泥菩萨过江，她是自身难保，所以，对安阳只能说抱歉了。 “切，老大没有爱心。”安阳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嘟嚷着又疾步过来，凑到苏墨另一边，三人并肩而站，“老大出去吃饭都不带我。” 苏墨眉梢一翘，冷冷地扫了正在卖乖的安阳一眼，“没长腿？” “可是！我也想和老大偶尔来个烛光晚餐好不好。”安阳的嘴翘得都快挂壶了，一双眼委屈地盯着苏墨，只是他依旧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没理他，这一拳头打在铁板上，疼的可是安阳自个儿，他眼珠子一转，又拽上了苏墨的西装袖口，“老大老大，我给你说件事，然后下次你再带我出去好不好？” 电梯‘叮’的一声应声开启，苏墨右手微抬，将袖口从安阳手中抽出，揽着婉心跨步进去，随后在他望眼欲穿的视线里，淡定地合上电梯门，唯留下安阳一人站在一楼大厅的电梯口，随风石化。 “臭老大臭老大！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脸上的愤愤顿时散去，挂上了一层诡异的笑，像极了正在恶作剧的孩子，“等到了办公室，你还不得气得发飙？”一想到此时正在办公室里等待的人，他赶忙拨通了洛子枫的手机。 “子枫，跟爷一起看戏去。”他笑意盎然地说着，时不时抬头看看正从上往下走的电梯。 洛子枫站在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门外，透过玻璃瞧着里头正静坐在沙发上的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道：“如果你说的是办公室里这场戏，我已经到场外了。” “诶——”安阳惊呼一声，赶忙挂上了电话蹦进电梯，他可不想错过一场世界大战。 苏墨与婉心一前一后从电梯里出来，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极淡的柔情与宠溺，婉心红着脸只觉得一路上的员工那灼热视线几乎要将她刺穿。 “那个……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她低声问道，却只换来苏墨一声淡不可闻的轻笑，见惯了他的冷脸，此时他的笑声仿佛一片羽毛，温柔地拂过她的心尖，痒痒的，她慌忙抬头，却只看见他生人勿近的脸，仿佛刚才的笑只是她的幻听。 进了办公层，就看见在门外翘首张望的洛子枫，苏墨眉梢一挑，冷然地看着他。 “老大，您请。”洛子枫弓着身子为他打开大门，眼中有着戏谑，却被那副黑框眼镜给遮挡住，苏墨冷哼一声，抬步进了办公室，在见到沙发上那位中年女人时，婉心明显感觉到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顿时一紧，仿佛要捏碎她的肩骨一般，疼得她狠皱眉头。 婉心抬着头，轻咬着唇瓣，她看着苏墨的目光中有未曾掩盖过的担忧，他的下颚紧绷着，眉梢冷峭，额头上的青筋隐隐直跳，“你来做什么？”他冷冷地问着沙发上满脸惊喜的女人，厌恶，反感甚至还有恨，婉心从没见过这样的苏墨，像从地狱尽头走出来的复仇人。 女人穿着一件紧身的长裙，荷花状的衣摆下双腿修长白皙，腰间戴着一条镶嵌水钻的鹅黄色腰带，蹬着细跟镂花凉鞋，瓜子脸，柳叶眉，面施淡妆，眉宇间是与生俱来的高踞，眼角隐有几条鱼尾纹，她看着苏墨的时候，表情变得很是奇怪，像是惊喜，又像是自责。 “苏氏什么时候变成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来的地方了？”他揽着婉心，冷漠地站在门框边，视线缓缓扫过房间外的员工，眼神又深又冷，像是万丈深渊，李默秋被看得心中发沭，她移开眼轻拍了下手掌，“都没听见是不是？” 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办公层顿时鸦雀无声，员工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利索地抱着文件，回到各自的岗位。 “苏墨！”女人被他的话弄得又气又恼，整张脸憋得胀红，那精美的妆容顿时扭曲起来，她紧紧捏着手上的香奈儿香包，指骨几近泛白，婉心甚至觉得或许下一秒她就会砸上来也说不定，身体微微一僵，跨出步子想要把苏墨护在身后。 “没事。”他低下头，朝婉心沉声说着，眼中凝聚的盛怒划开不少，也只有她才能让他心里的恨压制到最小，他那双毫无温度的鹰眼，在看着那女人时，掠过两道光，如冰川上的利刺，他拍了拍婉心的背脊，后者很是知趣的小跑到休息室内，将房间留给他们两人。 直到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房间，苏墨才绕过办公桌，翘着腿坐到旋转椅上，冷冷地看着女人，食指微曲扣打着桌沿，一下一下清脆的碎响，却如同一条吐着星子的蛇，正缓缓绕上女人的脖颈，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惧意，抬头直视苏墨那双无情的眼，“瑾墨，闹够了就回家吧。”她克制着声线里的颤音，努力装出一副慈爱的模样，想要用温情攻势，打破苏墨心中的冰川。 他挑了挑眉，什么话也没说，可偏偏就是这漫不经心的动作，让女人生出他在嘲笑她的错觉，五指一紧，她咬紧牙根，强扯出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那毕竟是你的家，你爸爸很想你。” “说完了？”唇瓣微翘，他讥讽地看着跟前慈眉善目的女人，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厌恶以及藏得极深的恨，手指勾上抽屉的把手，取出一份文件，随手甩在桌上，那散乱开来的纸张，白纸黑字无一不是在嘲笑着女人那并不精湛的演技，苏墨双手交叠环住肩头，半靠在椅背上，凉凉地说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对吧？不惜放低姿态来求我回去，只是因为老爷子的遗嘱注明苏家百分之八十五的不动产都会划分到我的名下，所以你怕了？想要和我打亲情牌？” 女人顿时脸色一白，仿佛被人踩住尾巴的猫，惊恐地看着表情冷淡的苏墨，他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曾在多少个午夜梦回时，让她惊醒，他就坐在那里，逆着光，嘲弄地看着她在原地唱着戏，双腿一软，女人踉跄半步，跌坐到沙发上，花容失色。 “瑾墨……不是这样的，你爸爸很担心你，也很想你，那些不动产我们没想过要和你争……”苏墨的脸冷若冰霜，眼前的女人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让他回去的话，他心里不住冷笑，当初她趾高气昂的站在他妈妈面前，说着她怀孕了，说着她和那个男人的相识相爱，最后逼得他妈妈跳楼自杀，现在她又凭什么站在他面前说着那些早就被他们亲手扔掉的亲情，凭什么？ 他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骨头咯咯作响，上下起伏的胸膛里是冲天怒气与杀意，他早就该知道，昨天那个男人打电话来，绝不是为了关心他这么简单，却没想到，他那么明显的讽刺了对方，今天居然他们还敢上门，甚至光明正大的以他继母的身份在这里撕开他心中的伤疤。 婉心趴在休息室的门上，听着外头的动静，苏墨的沉默，以及那个女人的喋喋不休，她悄声打开门缝，从缝隙里看见苏墨那张沉得像是墨色的脸，心中一个机灵，犹豫再三，她啪地一声拉开门，哐地一声巨响，打断了女人的念叨。 她小跑到苏墨身边，乖顺的挽上他的手臂，不动声色的用手掌拍着他的手背，像是在平息他心里的怒火，能够感觉到的，他手臂因为僵硬而隐隐发颤，即使是站在他身边，也能够感受到他那冲天的怒火，那双深黑的眸子隐藏着痛楚与恨意，婉心心中一紧，竟为此时倔强的苏墨隐隐心疼。 “你是谁？”女人尖锐地指着婉心问着，“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仿佛是厌恶着她的突然出现，女人脸上有毫无掩饰的反感与憎恨，她看得出，婉心那一身看似简单的装扮，却是她想都没想过的昂贵，出自设计大师的作品，市场上绝无第二件。 婉心对着女人温和的笑着，眼中却冰冷如川，“这位女士，您不请自来在瑾墨的私人领域里自说自话，实在是有失礼数，我和瑾墨是什么关系，与你何干呢？瑾墨没有告诉你，也就意味着你与他还没有熟络到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步，您难道没有看见吗？这里没人欢迎您，门在那边，请您走好。”她指着大门，笑意盎然地说着恶毒的语言，竟生生让眼前这女人白了脸。 她哆嗦着唇瓣，指着婉心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号司令？我是瑾墨的继母，来苏氏难道还要向你汇报不成？简直是笑话，”说完，还慈爱地看了眼不做声的苏墨，见他完全无视自己时，脸上瞬时挂上了温怒，却又极力隐忍着，“瑾墨，叫这个没有家教的女人滚出去！” 婉心也不怒，她脸上的笑愈发灿烂，亲昵地半蹲下地，靠在苏墨的肩头，斜睨着女人，“您也说了您只是继母而已，我想就算要滚，也轮不到我，对吧，瑾墨？”她温柔地看向苏墨。 他知道她是在为他打抱不平，是在为他心疼，心微暖，他回握住她的手掌，那么紧，仿佛要拧碎她的骨头一般，眼中的阴霾却在逐渐消散，他抬头淡漠地看了女人一眼，“你听到了，那就滚吧，这是最后一次。”他的警告让女人胆颤，苏墨的铁血手段谁人不知？可是偏偏对这个毁了他的家的女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只是因为他母亲临死前，那句不要报仇的话，所以他才会隐忍她的趾高气昂，甚至默许她多次在他眼前蹦达，可是，这是最后一次。 女人显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语，身体一僵，她指着办公桌后紧身相贴的两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只能冷哼一声，“你会后悔的。”便踩着高跟鞋，哒哒地离去。 洛子枫在屋外静候已久，他温和地看着盛怒的女人拂袖而去的背影，喃喃一句，“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知所谓。” 安阳嘿嘿笑着，伸出个头靠在门框边，朝婉心竖着大拇指，“真棒！” 婉心脸颊一红，站起身正要收回挽住苏墨的手臂，却被他反手拽住，微微一愣，“你……” 苏墨温柔的摩挲着她的手背，眼中有淡淡的欣喜与温情，素来冷峭的轮廓也在这一刻柔和下来，他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虔诚地印上一吻，没有任何感激的话，却比那苍白的言语更让人窝心。 |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752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