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刺客
作者：沈淮安
| 慕波神色复杂地看着苏绍轩，这个才到弱冠的瘦弱少年，心中竟然有着那样的雄心壮志。如今天下纷乱百姓苦不堪言，这样的乱世，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一定会有人出现力挽狂澜，慕波对此深信不疑，可是苏绍轩，会成为这样的人么？ “走吧，鲜重还在外面等着我们。”苏绍轩的目光却并没有过多停留在慕波身上，他的脸上带着莫名的寒意，继续朝前走去。 慕波这才反应过来，一路跟了上去。其实苏绍轩要做什么，根本就不必对自己交代。她有必须要跟在苏绍轩身边的理由，既然如此，那么无论他要做什么，自己都无可奈何吧。更何况，乱世将起，要用兵器自保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至于方才苏绍轩所说，慕波其实却并未放在心上。连云寨说到底不过是一群村名自己组织起来的山寨，就凭那样的势利，如何逐鹿中原。 这样想着，慕波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逐鹿天下，那真是太辛苦的事情了，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小丫头，寻找那位东方先生向他询问回去的办法。对慕波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老老实实跟着苏绍轩出了西市，此刻已经接近晌午了，鲜重站在树荫底下等着二人。苏绍轩和慕波走进了，才发现鲜重额头上还有滚落汗水，而衣角也湿了些许，慕波轻轻笑了笑，“鲜重大哥怎么这样畏热么，天气虽说闷热，怎么站在树荫底下还汗流浃背？” 鲜重又抬起手擦拭了脸上汗水，他长得昂扬八尺，身高体健不说，还有一口浓密的大胡子。此刻擦起脸来，像是慕波以前看的一部电影，里面的守门人海格似乎也是如此。 鲜重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着苏绍轩道“是鲜重失礼了，天气炎热倒也无妨，我最怕这闷热之气，总是让人不舒服，所以一直流汗，让主公见笑了。” “无妨，交易已经谈妥了，我们走吧。”苏绍轩摇了摇头，率先上了马车，到时鲜重微微一愣，“已经好了么，我听说那个周掌柜可是个很难缠的人呢。” 慕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鲜重这人虽然武艺高强，不过实在有些傻头傻脑的，倒是比那个一直爱和自己抬杠的辰致有趣多了，“商人重利，其实只要有足够多的利益可得，哪有什么难缠的商人呢。”慕波微微一顿，片刻后继续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又何止是商人而已。” 鲜重自然是听不懂慕波在说什么了，只是挠了挠头，倒是慕波上了马车之后，看见苏绍轩正拿着书本看着自己，微微皱眉，慕波心下一跳，干笑了几声，“公子有什么吩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你……当真没有念过书？”苏绍轩挑眉道。 “这……这是听我从前教书那位夫子说的，因为朗朗顺口，所以慕波就记住了。”慕波心下一惊，自己不过顺口感慨了这么一句，没想到苏绍轩反而起疑了，只得随意编造了一个借口，“慕波也是在学堂门口旁听过几句，只是女儿家父母不允，虽略懂一二，但终究不会写字看书了。” 慕波说的话的确是谎话连篇，只不过结合自己情况，又有几分似假还真了。她的确不会写字，这一点是装不出来的。苏绍轩想起她握笔的姿势便深信不疑，歪歪扭扭，不成体统。 慕波并不想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任何人，而且来自未来某个时空，恐怕解释出来，苏绍轩也会将自己当妖怪看吧。 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终于回到了悦来客栈。鲜重扮演的是马夫的角色，所以先将马车带到后面去了，倒是慕波伺候苏绍轩上楼，低声说了一句，“明日货品就会开拔，公子好生歇息，以待明日赶路。” “明日么……”鲜重的脚步顿了顿，“怎么这样赶？” “既然已经谈妥，自然越快越好。怎么，鲜重大哥莫非喜欢上了黎世哪位女子，所以不愿意回去了么？”苏绍轩并没有说话，倒是慕波打量了鲜重一番，掩唇笑道。 鲜重立刻蹙眉，“一派胡言。”见鲜重真是动怒了，慕波连忙笑着赔礼道：“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鲜重大哥怎么和我置气不成？” “好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苏绍轩虽是训斥，但脸上也含了淡淡一缕笑容，“鲜重你将马车安置好，也好好歇息吧。” 被慕波这一番插科打诨，鲜重都快要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只得摇了摇头，躬身道：“是，公子。” 苏绍轩和慕波都站在客栈的后院之中，一直等鲜重走远了，苏绍轩的脸色才渐渐凝重起来，就连一开始笑吟吟的慕波都安静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慕波才道：“公子，回去吧……明日恐怕，有很多事要处理呢。” 苏绍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鲜重逐渐消失的声影出神，片刻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长日无聊，慕波觉得古人的生活虽然节奏缓慢惬意，但仔细想起来，也实在是有几分无聊。她已经浪费了好几张宣纸，不过字体还是歪七扭八，毫无紧张。外头金色正浓，一股闷热之气扑面而来。现在已经到了夏至时节，天气炎热，让人心都变得浮躁不安起来。 慕波继续开始临摹字体，目光却渐渐沉了下去。有些人的心变得不安而浮躁，还有一些人，却已经无声无息张开了渔网…… 一直到用过了晚饭辰致才赶回来，一脸风尘仆仆十分疲倦的样子。苏绍轩还在房里，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慕波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去厨房要了几个小菜和一晚米饭端上来。 辰致果然才从苏绍轩房中出来，一脸倦色。 见慕波捧着饭菜上来，顿时忍不住有几分恼怒，“公子现在还不曾用膳么，你怎么这样怠慢？” 慕波实在是忍不住想翻白眼，这人倒是对苏绍轩忠心太过，还是未免太不信任自己。不过因为自己也有心事，慕波懒得和他斗嘴，“公子早就吃过了，这是我方才从厨房里拿出来，专门留给你的。你一路赶回来，恐怕还没有吃东西吧。” 辰致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的扫了慕波两眼，片刻后才陡然变了脸色，“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冒充公子的丫鬟？她素来刁钻古怪，怎么会这么好心为我准备晚膳，还不从实招来？” 慕波见辰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还以为这家伙少年老成得和块木头无异，没想到竟然也有这样活泼爱闹的一面。 慕波将手中的饭菜扬了扬，“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若不吃，大不了再退回去便是。” 辰致对慕波其实并不反感，只是一开始慕波对连云寨有所抵触，两个人之间才偶有口角发生。此刻两人都以苏绍轩马首是瞻，辰致自然也知道慕波并不二心，况且年纪相近，自然更好说话。 见慕波真的转身便走，辰致自然讨饶，“哎、哎……我可都饿了快一天了，你真的想让我饿死不成？” 慕波莞尔笑了起来，他们的房间都在二楼，因此吃饭还要下楼梯，此刻转角处，却看见鲜重的房门紧闭，里面也并无声响。 辰致倒似好无所觉，还有几分疑惑地问道：“怎么，鲜重也有任务在身么？” 慕波微微一愣，看来辰致倒是并不知情……这样也好，否则这件事情就棘手多了。 “我哪知道，或许是被公子派出去了吧。”慕波装作不在意的说道，随手推开了辰致的房门，她环视了一圈，发现四周十分整洁干净，并没有什么异常，辰致坐在慕波对面果然是饿了一天，开始大口吃起饭菜来。 此刻天色微微有些发暗，慕波百无聊赖，目光落在辰致脸上，这才发觉这个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老成持重的少年，其实真的不过只是一个少年罢了。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目光清朗，用发带扎着头发，显得一张脸也有几分书生的俊逸。 饭菜吃了大半，辰致这才停下了筷子，见慕波一直不说话，这才微微挑眉，“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你瞧，你送来的饭菜我都快吃完了，难不成你还要干坐在这里不说话么？” 慕波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是了……即便年纪还轻，但是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自己想象中哪种不知世事的少年书生。他以一人之力支撑了连云寨三年之久，三年前，他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吧。这样的辰致，又岂是那些在学堂里满腹经纶却百无一用的书生可比呢？ 慕波用手撑着下巴，目光里有几分赞赏之色，少年老成，毕竟也有少年老成的好处，她抓住自己的衣袖扭了扭，这才说道：“我听说连云寨这三年来一直是你主持大局，你的父亲曾经是寨主，只是后来死于官府手中。你当年接手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六岁吧。” 辰致的脸色顿时有些奇怪起来，或许是因为提起了自己逝去的父亲，他的目光暗淡了一些，然而却仍旧只是笑了笑，“这些事在连云寨人人皆知，你在那里呆了三天，有心打探，也不足为奇。不错，你说的都是事实，所以呢？” 慕波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她的身子往前探了探，唇角有妖异地笑容，“连云寨是你父亲亲手所办，这三年来也是你和鲜重一文一武竭力维持，可是苏绍轩来历不明，虽说三年前用计将你们寨子救了下来。但是三年前他身份不同寻常，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三年后他落魄如斯，你出于道义救他也无不可。可是……” “你究竟想说什么？”辰致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目光死死盯着慕波。 “可是，你现在可是亲手将整个连云寨都献给了苏绍轩啊……”慕波一双杏仁眼微微眯了起来，看着黑夜一寸寸笼罩下来，昏黄如豆的烛光已经不足以再彻底照脸辰致的脸孔，这是黄昏交接的时刻，人魔难分。 从慕波说出那句话之后，辰致陡然安静了下来。慕波的呼吸不自觉有些紊乱，然而很快就平定下来，她不能这么快就自己乱了手脚，因为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少年，目光阴沉，难以揣测。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辰致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才刚起，慕波的脸色就陡然一白，然而笑声短促，取而代之的便是厉声地喝斥：“当日是公子一意孤行才将你从客栈中带了回来，否则你以为自己能活到现在？不知感恩图报，竟然还妄图挑拨我对公子一片忠心。当年公子救下连云寨，父亲就对我说过，一定要效忠公子，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更何况，比起我……公子比我更适合成为统帅，你以为我会因为一己之私，就抛下整个连云寨？” 当年连云寨被官兵围剿，几乎整个寨子的人都死于一旦。母亲为了维护自己中箭身亡，那些曾经称呼自己为少爷的人，一个个死在了刀剑之下。他们临死前怒目圆睁的样子，他现在还不能忘怀。 是那个驾车马车而来的少年，目光清冷，一只手掀开了帷幄，将倒在血与火之中的自己救了出来。又派身边的大夫为自己诊治，一直护送自己回到了父亲的身边。也是他出谋划策，用草人埋伏山林之中吸引目光，而暗中却派人勘察地形，找出了现在的地方让连云寨幸存下来的村名得以保全。 他一心想要报恩，却也一心仰慕着当年和自己同龄的苏绍轩。羡慕对方不动声色指挥着连云寨众人反击，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路线退离，又教导他们如何隐蔽在悬崖山谷之中，如何借助地形的优势来攻击官兵。 所以今时今日，明明是弱冠少年，气质却变得沉稳如竹，在看见苏绍轩第一眼的刹那，就决定向曾经的恩人屈膝效忠。 “你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公子么？”慕波的声音也有些的奇怪，看着辰致十分激动地模样，再次问道。 辰致冷笑了一声：“何止是我，我们连云寨五百多人，对公子都心怀感激，誓死效忠。”他仰起头来，目光里已经露出淡淡地鄙夷，“我原本还想以诚待你，但如今看来，你已经不适合呆在公子身边了。明日你就自己离去吧，我自会向公子禀告，否则，就别逼我取你项上人头。” 慕波轻轻叹了口气，一开始还觉得担心，不过现在看来，苏绍轩的目光始终是对的吧。那个看似孱弱的少年，其实心中犹如火炬，将一切细微之处都洞察分明。 慕波看着冷冷望着自己的辰致，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然而她说出的话却并不是想要自请离去，而是让原本愤愤不已的青衣男子陡然一怔，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人，“你……你胡说什么？！” 慕波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莫名的笑意，“我说你错了，连云寨……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效忠苏绍轩啊。” 辰致的眉头越皱越紧，慕波却悄悄比划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你听。” 客栈里此刻早已经静了下来，因为吃放的时间过去，而原本住宿的客人要么早早歇下，要么就已经各自结伴到外头找乐子去了。出了店小二在大厅收拾碗筷擦拭桌椅之外，竟然再也没有半点响动。 然而与此同时，却有轻轻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漆黑的走廊上，有蒙着面的男人手持一把锋利的大刀，神色冷冽。他往四周看了看，只见所有的房间灯烛都已经熄了，男人眉头一皱，再也不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脚步匆匆往三楼赶去。 三楼住的人比二楼还要少，接待的都是一些有权有势的客人，而除了左起第一间房内还有光亮之外，其余的房间也都是一片黑灯瞎火。 男子脚步越发放得轻了，他伸出手指在窗户上捅开了一个小洞，随之又从袖中抽出一截小小的竹筒，小心扒开竹筒封闭的一头往里面吹了一口，一口白色烟雾从竹筒里散了出去，转瞬间就在屋内逸散开来。 蒙面的黑衣男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而里面毫无声息，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终于不愿再忍耐下去，伸手推开了紧闭的门扉。 环顾了四周的一圈，发现里面的灯还在燃着，然而昏暗不明，只有最后一盏还在强撑着。 那一灯如豆，只能隐隐约约照出床榻上的一个模糊人影，看来对方是准备就寝的时候闻到了迷香，所以一下倒在了床榻上。 蒙面的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手中的刀锋利无比，即便光线这样昏暗，然而落在剑锋上，也依旧闪烁着夺目的光。 然而那样炫目的光，却在刹那间划破了黑暗，直指黑暗中床榻上男子的头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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