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图谋天下
作者：沈淮安
| “是暗道么……”慕波终于醒悟过来，难怪要蒙着客人的眼睛，这家店铺做的生意只怕当真是不同凡响，小小一间后院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却在长廊之中设置了暗道，这里砖瓦纵横，又有谁知道触发暗道的机关是什么呢。 “跟着我。”苏绍轩的眼睛其实也被蒙着，只是那店小二不敢怠慢客人，用一柄玉如意在前头指引，苏绍轩也并不惧黑暗，神色倒是十分坦然。只是紧紧握着慕波的手，却分明能感觉女子双手不停在颤抖。 虽然才寥寥几个字，慕波原本有些恐惧的心情陡然间平定了不少。是了，前面有人牵着自己，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跟着苏绍轩往前面走去。这像是一个坑道，地势徐徐降低，只有那店小二偶尔说着注意脚下或者小心之类的话。 一时间寂寂无声，人的触感反而更加敏锐了一些。右手被人握住，那全身的触感似乎都集中在了右手。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还有手掌上薄薄一层茧带来的细微摩擦，慕波忽然觉得有些脸红起来。 “客官，已经到了。”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那店小二忽然开口说道。慕波的手动了动，这才发现苏绍轩不知道怎的竟然没有松手，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公子，已经到了。” 男子这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般，蓦地撤了手。将遮住眼睛的黑布取下来，慕波环顾了四周一遍，发现这里像是一间暗室，外面的甬道漆黑不能视物，也看不清来时的路，那店小二鞠了一躬道：“两位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家掌柜的来。” 见那店小二走远了，慕波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对一直不动声色的苏绍轩问道：“这地方实在是有古怪，公子，我们究竟是来买什么的？” “稍后你自然便知道了。”苏绍轩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一声，“怎么，觉得害怕么？” “有公子在，慕波自然不会害怕。”慕波连忙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公子倒是叫的习惯了，她并不觉得不适应。 苏绍轩轻轻笑了笑，示意慕波到室内去，这里头摆放了一张大桌子，上面打扫的倒是很干净，四周布置简陋，但却十分简洁，看上去很是让人舒服。 “你以后要是跟着我，恐怕还会遇到更危险的境地，说不定……会万劫不复，身首异处，即便这样，你也不怕么？”苏绍轩挑了挑眉，他对慕波的来历一直不闻不问。她说自己是个乡野村女，他便也信了。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是为了什么什么非得跟在自己身边呢？ “慕波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多亏公子收留，只要公子不抛下慕波，慕波自然是一直跟在公子身边的。”慕波想了想，慢慢说道。她要找东方朔，除了苏绍轩之外没有别人可以帮忙。这番话，也不算是说谎。 只是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所以才一直呆在自己身边么。不知道为什么，苏绍轩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如果到时候她有了想去的地方，有另一个人收留了她，她就会离自己而去么？ “哎，好像有人来了。”苏绍轩正在陷入莫名情绪之中，却蓦地听见慕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脚步声。慕波连忙垂手侍立在一旁，而苏绍轩的目光也渐渐清明，一直等着黑暗中的人显露出身形来。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刺金丝线的长衣，有人提着一盏灯笼在前面引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那身材高大的男子面色红润，一双眼睛在苏绍轩和慕波身上扫了一遍。 “这位便是周掌柜了吧，在下苏绍轩，久闻大名。”苏绍轩双手抱拳，客套了一番。那男人现实怔了怔，这才朗声大笑起来，“客气客气，公子是我的客人，应该周某向公子请安问好才对，来啊，将我珍藏的那一盒白毫拿来。” 白毫是上等茶叶，这人似乎十分会审时度势，见苏绍轩气质不同凡响，也连忙示好。两个人坐定，周老板端起了茶水轻轻啜饮一口，这才说道：“公子倒是面生得很，从前不曾见过，不过既然知道我们的口令，恐怕也是道上的朋友吧？” 慕波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人说话怎么像是以前黑帮电影里似的，不过再仔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周老板目光虽然阴沉，但并不像是寻常的商家一脸市侩，反倒很难揣测。 苏绍轩轻轻咳嗽了一声，“我的确是第一次和周掌柜做交易，不过也听说这一行的规矩，出售物品不问来处，自然也不问去处，怎么，如今规矩变了么？” 那身材高大的男子陡然一怔，原本以为眼前年轻人不过是个雏儿，所以故意诓骗一下，到时候真要是拿出了什么货物，也好就地讲价，没想到对方倒像是个老手，反倒将了自己一军。 不错，做他们这一行的规矩，不会问出售商品的客人从何处而来，也不去问商品卖出去，买家要如何处置。所谓商人，不过是做一个中间平台，赚取那么一点差价罢了。要是事事都要查个来龙去脉，倒不如改行去做捕快好了。 更何况，有些东西还是不能打听的。 周掌柜干笑了几声，“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规矩自然不曾变过，只是见公子面生，所以问几句罢了。既然公子要是行家，那么周某人也就不敢班门弄斧了，咱们明面上说话，不知道公子究竟想要些什么？” “我听说韩国的铁器锻造是最为发达的，因为韩国占据优势，有几座得天独厚的铁矿，所以举国之内，锻造铁器的匠人非常之多，出来的武器也十分精良。”苏绍轩并不直接说自己要什么，反而顾左右而言他，讲起了韩国的铁矿。 周掌柜脸色顿时一变，“是、是……韩国的矿铁的确在三国之中无出其右，可是，周某人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将铁矿给公子弄出来吧。” 苏绍轩轻轻扣着桌子，声音浅淡如水，“方才周老板不是还说明面上说话么，怎么，现在又不愿意开口了么？” 那周掌柜干笑了几声，看苏绍轩的目光明显就和从前不同了。室内一时间沉默了下来，那掌柜的这才说道：“看来公子不仅仅是个内行，知道的东西倒还真的不少。不知道公子想要什么，看周某人这里有没有，如何？” “周掌柜一定会有的，我要的，是弓弩。”苏绍轩微微抬起了下巴，轻声吐出这两个字。 慕波微微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在心里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苏绍轩究竟想买什么东西，需要弄得这样神神秘秘。然而弓弩两个字一一出口，那些疑惑转瞬间就消失了大半，然而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弓弩不是寻常的物品，那在古代就相当于是手枪一般的存在了吧。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周掌柜，没看出来竟然还算得上是个军火商人。而苏绍轩和自己，现在大概就成了那种黑帮头子之类的人物吧。 每一件商品都有自己的使用价值，那么弓弩的价值，除了打猎之外，恐怕就只有杀了人了吧。购买武器，苏绍轩究竟想干什么？慕波隐隐觉得好奇，但看那周掌柜，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弓弩的确是有，不知道公子要多少？”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没有必要在遮遮掩掩了。接下来的事情都弹得很顺利，苏绍轩要三百把弓弩和将近一千的箭矢。这批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是小，周掌柜明显有些心动，不过脸上也有几分犯难。 “怎么，周掌柜拿不出这批货么？”苏绍轩微微挑眉，一张脸还是不动声色，然而慕波却看见在桌子下，苏绍轩已经无声无息握住了扶手，看来心中也必然十分紧张吧。 周掌柜咧开嘴笑道，“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公子方才提起韩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公子想要的那批货物恐怕是韩国的铁匠私自流通出来的那一批吧。那些工匠手艺非凡，锻造的铁石品质也十分只好，恐怕不是个小数目。公子你……” “你担心我付不起这笔钱？”苏绍轩的手缓缓松了下来，“这一点不必担心，这一批货物，三千两，如何？” 周掌柜大喜，连忙道：“当真？” “这三千两银子，有一部分算是一笔人情费，日后韩国要是再有铁器流出来，周掌柜不妨帮我留着。而且若是以后合作的机会更多，我还希望周掌柜能够祝我一臂之力。”苏绍轩也举起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敬周掌柜一杯如何？” “好！”周掌柜也不是吃素的，自然知道三千两银子自己其实是赚得太多，人家既然放出话来结交自己这个朋友，万万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也连忙端起茶杯回敬，两人相视一笑，倒像是已经认识许久的老朋友一般。 慕波实在看得叹为观止，她原本以为苏绍轩冷傲清高，平时板着一张脸不动声色，没想到竟然谈起生意来也头头是道，三言两语就将周老板给解决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约定了时间和地点，周老板这次竟然没有用眼睛蒙上苏绍轩和慕波的眼睛，而是笑着抱拳道：“苏公子既然看得起在下，那么这套对外人的规矩就用不上了，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派人来，我这有好货，也一定给公子留下。” “多谢。”苏绍轩也回了一礼，开口道：“我相信周掌柜的为人，日后若仍有深生意往来，自然是常来常往，彼此互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周掌柜做成了一笔买卖，自然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慕波跟在苏绍轩身后一直出了那暗道，店小二又恭恭敬敬将两人送了出去，一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一直到出了周掌柜那间品茗轩之后，苏绍轩才回头看了慕波一眼。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低着头在自己身后，也不像是一开始来的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苏绍轩的脸上露出一抹好奇，开口问道，“怎么了？” 慕波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在问自己，连忙摇头道没事。然而苏绍轩的步伐却明显慢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他才继续问道：“我将那封信笺和扳指一起交给你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我并非是将你看做寻常的婢女。如果有什么要问要说的，在我面前，不妨直言。” 慕波低着头，心中却有自己的想法。不错，跟在苏绍轩身边，他的确不曾将自己当做外人看过。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连云寨不仅仅对自己来说是陌生的，对苏绍轩也一样。所以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即便他们两个人身份地位都十分悬殊，但都有一种“旧友”的感觉。 苏绍轩相信自己的确胜过一般人，否则从连云寨到黎世，他就不会带着自己出来了。可是，他到底想干什么，慕波还是一点底都没有。 知道苏绍轩主张的，永远都只有辰致和鲜重二人而已。但是那张信笺又打破了力量的平衡，让慕波也不知道，自己在苏绍轩的心中，究竟在充当着一个怎样的角色。是过河便可抛弃的卒子，还是重要的心腹。 而自己呢，自己又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苏绍轩也并没有继续追问，显然看出了慕波眼中矛盾而复杂的情绪，他在等，等慕波给她一个回答。可是这个答案究竟是什么，慕波自己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波终于抿了抿唇，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公子说慕波可以畅所欲言，那么，就恕慕波斗胆了。公子栖居在连云寨，究竟在图谋什么？” 她这一句话问的激烈，苏绍轩顿时沉默了下去，慕波自己也有些惊慌，她问出这句话，真的已经做好准备要承受怎样的答案了么？ 过了片刻，苏绍轩这才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波，“你刚才，就一直在想我在图谋什么？” 面对苏绍轩的目光，慕波有点心慌，不过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公子买那些弓弩，恐怕不是为了在连云寨打猎吧。兵器乃不祥之物，要用兵器，就有不祥之事要发生。” 慕波虽然说得十分委婉，但是却也算是十分清楚了。需要动用兵器的不祥之事，除了战争之外，还有什么呢。 苏绍轩，是想依靠连云寨发动战争么。慕波难以置信，实在不愿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还在做着这样天真的梦。 “战乱之火，已经在楚国烧起来了。”苏绍轩并没有反驳慕波，也没有遮掩此事，反而将手指向遥远的楚地，目光怅然。 “你应该知道，我的家族是楚国的显贵，但是如今苏家动荡不安，而楚国的青田县，已经传来了造反的消息。苏家世代出谋臣武将，但是这一次，苏家已经无力再镇压青田县的暴动，一旦显露出败象来，人民的怨恨就会像燎原的火中一样，迅速燃烧起来。” 苏绍轩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陌生，慕波心中咯噔了一下，莫非是疯魔了不成。然而随着苏绍轩手指的方向，慕波的目光却也吸引了过去。 “魏国有百济虎视眈眈，韩国的国主空有铁矿，然而为人却懦弱。至于楚国，国主贪图享乐，百姓民不聊生，不得不揭竿而起。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世，乱象纷呈，无论是谁，都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了。”苏绍轩的声音极轻，但是落在慕波耳中，却不断激起着涟漪。 不错，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乱世，但是，不也正是一个可以让人随心所欲，发挥自己才能的舞台么？门阀和贵族的势力在战火之中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才华与勇气都易于常人的英雄豪杰。慕波觉得心中激荡，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原来人的野心和是男是女毫无关系，那是一种本能，想要征伐，想要青史留名。慕波沉默了片刻，才喃喃吐出了几个字，“公子，也想要逐鹿中原么？” 苏绍轩微微笑了起来，“我已经被苏家赶了出来，而父亲却卧病在床，音讯渺茫。天地之大，其实若想，随处都可取得，苟且偷生，或许可以安然度日。但是……” 但是，就像雄鹰注定要在蓝天翱翔一般。苏绍轩是展翅的鹰，怎么肯收敛翅膀，和一群鸡鸣狗盗之辈抢食呢。 大好河山，又有几个人不想要据为己有呢？ 苏绍轩看了慕波一眼，这才叹了口气，“你还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但我想，你知道了我所图谋的究竟是什么之后，想必就不会再去问为什么了。因为我要你做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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