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瞒下扳指
作者：沈淮安
| 店小二带着慕波和城儿七穿八绕，城儿一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慕波脸色十分阴沉，他也不敢多说什么。走了好一会儿，那店小二忽然停住了脚步，伸手一指，“这就是了，二位往这边出去就行。” 慕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一座小小的门扉，，随即露出了淡淡笑意，颔首道：“多谢。”那店小二咧了咧嘴，也就转身自己走了。 倒是城儿忍不住开口道：“姐姐，那不是后门么？我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从后门出去？” 慕波笑了笑，却并没有回答城儿的话。她刻意让店小二带着自己在黄鹤楼里多转了几圈，若是旁人一定误以为自己是呆在里面与人说话，但是谁能想到不过是瞎逛呢。 从那后门里出来之后，慕波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看向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城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眸光里闪烁着一缕关心。这个孩子面容清秀，不知道为何，慕波就是无法将他与盗贼小偷联系到一起，反而总觉得对方和自己的弟弟一般。 只是……终究也不能这样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啊。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指引他往正路上走去呢。 慕波蹲下身来，看着城儿的眼睛说道：“姐姐现在要回去了，我带着你一起出来，是怕那个黑衣的男人变了心，一定要杀你，我要是不在，你就真是在劫难逃了。不过现在不要紧了，你去找你的哥哥，然后你们找个地方躲一躲，千万不要再被他们找到。过几日也就好了，懂了么？” 城儿用力点了点头，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知道了，姐姐……你自己一定也要保重。” 慕波含笑，“知道了，姐姐要先走了，你……”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才好。城儿倒像是个小大人似的，轻轻笑了笑，“姐姐快去吧。” 她摸了摸城儿的额头，终究在不犹豫，一路往悦来客栈跑去。 一路上，有飒爽的风吹过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荡，然而慕波的心却焦急如焚。苏绍轩，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否则的话……否则的话，我去哪里找你的东方朔先生？ 慕波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时候，悦来客栈里依旧是一片人声鼎沸。仿佛并没有出现什么大事，她的心松了松，然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一口气又跑到三楼的雅间，这才发现苏绍轩的房门是紧闭的。 慕波甚至不曾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重重敲了几下门，然而里头却没有半点声响、慕波终于慌乱起来，一个劲的大力拍门，“苏绍轩、苏绍轩！” 是不是出事了，在自己不在的短短时间里，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念头来的如此猛烈，让慕波几乎无法再思考。 就在这时，有人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沉声道：“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慕波霍然回过头，看着那一张熟悉的面孔，微微蹙眉，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表情。 “你……你”你了好半天，慕波还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倒是苏绍轩眉头一皱，示意慕波先进去再说。 再快要进门的时候，苏绍轩忽然看了她一眼，“你方才……在叫我的名字？” “我是关心你啊，你给我的那封信上面写的那么骇人，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慕波脸一红，磕磕绊绊的解释道。 “别忘了我是你的主子，岂有奴婢胆敢直呼自家主子名字的？”苏绍轩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慕波几乎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自己一路上跑得命都快没了，一心担心他的安危，还怕他已经被人给杀了。这可真是一片忠心耿耿啊，不表扬几句也就算了，竟然还训斥自己不该直呼其名。 慕波忍不住抬起头来，恨恨瞪了走在自己前面的苏绍轩一眼，抬起手比划了一个掐人脖颈的动作。然而前面的少年却像是有所觉察，再次回过头来，微微挑眉，“还不将门关上？” 慕波连忙将手缩了回去，干笑了几声，将门关好之后，苏绍轩这才看了他一眼，他还是坐在书桌前的位子上，神色安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看着那样从容镇定的神态，慕波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对苏绍轩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依赖，大概就是来自于他这份端然气度吧。 只要在苏绍轩身边，就好像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什么事也不用担心一般。 可是……这样天生就为将帅之才的人，他的内心，又有什么可以依赖么？ “你午时便已经出发了，怎么耽误了这么久才回来？”苏绍轩问道。 将那样重要的事情交付给她，自己也不是没有担心过的。他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始终担心慕波如果不能顺利完成任务该如何是好，或者……她要是遭遇了不测，又该怎么办？ 从楼梯上缓步而上，听见她在门外大喊自己的名字，其实他倒并不是真的为慕波没有遵从主从之别而恼怒，反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庆幸。是庆幸自己并没有看错人，还是庆幸慕波终于平安回来了……连他自己都不得而知。 不过，这些情绪，就连苏绍轩自己都觉得陌生，自然就更不会告诉慕波了。 慕波倒没想这么多，连忙将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苏绍轩一直皱着眉头仔细倾听，看慕波眉飞色舞的演说她一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 慕波讲的口干舌燥，终于将事情完整叙述了一遍，立刻忍不住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然而才一饮而尽，就看见苏绍轩的目光十分古怪看着自己，慕波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怎么，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苏绍轩看了半晌，才有几分嫌弃地说道：“那个杯子，是我用过的。” 慕波“啊”了一声，连忙将杯子放了下来，“这……您换个杯子再用吧，反正这么多个杯子是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 行军打仗的时候，几个人共用一个水壶也是常有的事，慕波倒并不十分介意。不过见识到了苏绍轩严重的洁癖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为这件事道歉，否则只怕会被当场格杀都说不定。 苏绍轩看了她好一会儿，却迟迟没有说话。他天性便有洁癖，这杯子不知道在草药滚水里煮过多少遍，又用太阳暴晒之后他才拿来饮用。要换一个杯子，不知道又得花费多少时间…… 不过看着慕波惴惴不安的样子，倒像是一只兔子，有些惊慌，又随时想着怎么赖账，责备的话，忽然间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算了。”无奈地挥了挥手，苏绍轩这才问道：“那批跟踪你的人，可有向你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慕波仔细想了想，那鹰钩鼻的男人说话虽然让人憎恶，不过的确还算小心谨慎，并没有说自己是谁派来的。而且那一群人都身穿寻常服饰，也没有特别表露出自己身份的东西。 她正想摇头说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然而却陡然顿了一顿，苏绍轩看着她，“可是发现了什么？” 慕波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咬牙说道：“那个人……那个为首之人曾经说，如果我不肯将东西交出来，他就将我卖到勾栏院里去。我想如果真是什么训练有素之人，大概只会说要我受尽酷刑，而断然不会说那样的市井粗话。” 苏绍轩微微一怔，栊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寸寸握紧，他沉声道：“那个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慕波愣了愣，这才连忙摆手，“没有，他只是吓吓我而已。” 苏绍轩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不少，看着眼前满头大汗的女子，这才开口道：“你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慕波实在是巴不得听到这句话，不过这次她倒也学乖了，行了一礼，这才道：“那么，慕波先告退了。” 一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慕波这才发现，那封信自己倒是早就已经撕毁了，只是怀里竟然还揣着那只扳指忘记还给苏绍轩了。 店小二已经烧好了热水提到房间里来，慕波此刻沐浴在热水之中，这才舒服得松了一口气。这一天劳累奔波，这具身体实在是快要超出负荷了。那枚玉扳指她透过灯光看了看，只觉得青翠欲滴，可见是上好的翡翠，而且这么大一块，如果能回去…… 如果自己能回去，将这扳指给卖了，那想必是一笔不小的钱吧！慕波的眼睛陡然一亮，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 从前当兵的时候，自己的津贴虽然不算少，但这次能够回去，却再也不想过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了。如果可能的话，随便找一个男人嫁了，安稳度日，结婚生子，是不是也不错呢？ 慕波吃吃笑了几声，只有经历过生死交睫的人，才会懂得平静生活的得来不易。自己要是能从这个危险的地方回去，一定好好相夫教子，安享晚年。 然而想起结婚的样子，慕波却蓦地一怔，因为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苏绍轩的脸孔。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神父面前等待着，而对面却是西装笔挺的苏绍轩，一头长发早已经简短，湛蓝色的长袍也换成了白衬衫和西装皮鞋，看上去……好像也挺帅的。 慕波连连摇头，将自己脑子里的幻象驱赶出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么心冷面瘫的人，和他在一起简直生不如死，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心底这么想着，但这枚玉扳指自然是再也不能交给苏绍轩了。反正他也没问，这东西留给自己，以后买房子结婚可就全靠它了。慕波又傻傻的笑了起来，洗完澡之后，将扳指藏在自己的钱袋里。 头一挨着枕头，慕波就已经昏昏欲睡了。那枚翠绿的扳指安静的躺在她的钱袋里，光泽莹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黎世城内下起了大雨，白茫茫雨水溅落下来，将整个天地都掩盖在了一层珠帘背后。 慕波终于离开了从前在孙惠山那样餐风露宿的生活，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梳妆洗脸，她看着镜子里完全陌生的那张脸，铜镜模糊，但还是看得出来，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变得干净整洁了许多。 身上的伤口多数已经结疤，脸上的肤色也逐渐变得白皙起来。虽然算不上什么大美人，但是总还算是清秀了些许，再也不像是从前那个野人一般的样子了。慕波的头发也长长了不少，她还不怎么会梳发，但是小唯教过她几个简单的样式，慕波扎久了，虽然不好看，但也还勉强过得去。 看着镜子里陌生的那张脸，慕波动了动嘴角，里面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模一样，却又万分陌生。 时间一久，她好像快要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然而才低下头，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算是苏绍轩身边跟着的丫鬟，自己既然已经醒了，得过去伺候主子才是。她伸了个懒腰，慢腾腾走到苏绍轩身前，大声敲门，“公子，你醒了么？” “怎么这么迟才过来？”里面有人打开了门，苏绍轩自己早已经打理整齐，蹙眉道。 慕波撇了撇嘴，昨日发生那么多事，自己都快累死了，不过是多睡一会儿，有什么奇怪的。不过到底不敢说出口，只得低下头道：“下次不敢了。” 进了屋，发现鲜重也站在里面。他对苏绍轩倒是忠心，一大早就前来伺候，这倒让慕波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对鲜重打了个招呼，“鲜重大哥。” 高大的汉子点了点头，不过对慕波这个不称职的婢女显然也有几分意见，耳提面命道：“下次记得早些过来，怎么能叫主子自己梳头。” “是、是。”慕波倒是不怕鲜重，吐了个舌头做鬼脸，就站在一边伺候着。 然而苏绍轩既然已经收拾妥当，自然也就没慕波什么事了，她站在里头看了一会儿，眼睛一亮，“公子既然用不着我，那我就先退下了。” “谁说用不上你？”苏绍轩看了她一眼，“辰致有自己的事要做，稍后你和鲜重一起，与我去一趟西市。” “西市？”慕波挑了挑眉，一时间觉得有几分古怪。他们来这里显然是有秘密行动，只不过一直瞒着自己，从昨天开始，苏绍轩对自己的态度便有些不同了，今天还要自己和他一起去西市…… 慕波刻意干笑了几声，“我什么也不会，到时候跟在公子身边出了纰漏怎么办，要不……就让鲜重大哥跟着去便是如何？” 苏绍轩淡淡说道：“鲜重如今是我的车夫，你可曾看见哪个车夫和主子一起去买东西的？” 慕波这才回过神来，感情人家还不是真的有多么信任自己，只不过看中了一个婢女的身份，更加好掩人耳目。 不过既然是人家的婢女，身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慕波无法，也只得称了一声是。倒是鲜重觉得有几分不妥，双手抱拳对苏绍轩道：“主子，西市鱼龙混杂，来往的人大多身份来历不明。况且我们这次出来只有我一个人武艺不错，正是应该贴身保护主子才对。” 鲜重一片忠心，目光十分焦灼，就连慕波都忍不住侧目。 一直以为鲜重不过是个粗人而已，没想到竟然有这样舍命护住的决心。苏绍轩也有几分动容，伸手拍了拍鲜重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一片忠心，不过你要是跟在我身边，反而会引人注目，我们这次出来，最重要便是隐藏身份，你架马车送我们过去，到了地方，你在外头等候便是。西市虽然鱼龙混杂，但也有自己的规矩，你不必担心。” “这……”鲜重显然还想说什么，不过苏绍轩挥了挥手，示意时辰已经不早了，只怕要立刻出发。他便不再多言，转身出去准备马匹了。 “鲜重大哥对公子真是忠心耿耿。”慕波笑了笑，开口道，“不像是辰致，每天连人影都不知道哪去了。” 正准备出门的鲜重咧嘴笑了笑，憨态可掬，像是一头毛茸茸的大熊，“公子当年救了我们连云寨，后来又告诉我们如何排兵布阵，耕种粮食，连云寨来老小小才得以保存。鲜重对公子一直心怀感激，以死效忠也是应该的。” “日后图谋大业，你和辰致，都会是我的左膀右臂。”苏绍轩素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笑意，“来日方长，还要靠你们扶持。” 鲜重眼眶几乎泛红，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壮志豪情，“属下万死莫辞！” 慕波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想起以前训练的时候，她们那一个小组，三男两女，不也是这样对国家忠心耿耿么。身边的同伴，每一个都是可以交托生死的人，正是这样，他们反而才能在一次次危险的绝境之中活下来。 |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752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