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查无此人

作者：沈淮安

    慕波微微一怔，像是猜测到了什么似的，她环顾了四周一圈，那都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虽然以盗窃为生让人觉得不堪，但是此刻倒在地上哀嚎，那种想要活着的欲望却是一样的。

    “答应他吧，你要的是玉佩而已，不是么？”慕波耸了耸肩，用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说道。

    梁斌似乎还在思考什么，片刻后，这才皱眉，蹬着那些瘫倒在地上的人，“还不快滚？”

    那些人对视了一眼，其中几个伤势较轻，将那些重伤的搀扶起来，慢慢往门外退去，只是为首的那个男子却心有不甘，并不愿意走，慕波蹙眉，低声道：“你留在这里也没用，莫非还能和他交手不成。我们只要玉佩，你们快走便是。”

    那男人有些惊愕，一开始还以为慕波和梁斌是一伙的，没想到慕波竟然出声催促他快走，而且目光里带着几分焦灼。他隐隐有些担心，看向站在梁斌身前的孩子，“可是我弟弟……”

    原来那孩子竟然是他弟弟，难怪就算自己要割破他的喉咙，也不肯吐露出这块玉佩的下落。

    慕波咬了咬牙，片刻后才说道：“你们先走，这个孩子，我答应你，一定会安全还给你们。”

    那男人还是有几分疑惑的瞧着慕波，可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那么……拜托你了。”

    那些人慢慢退出了这座民宅，梁斌眯起了眼睛：“他们都已经走了，现在，你总能将玉佩给我了吧？”

    城儿回头看了看，果然见那些人都走远了，这才小心翼翼往后退了几步，梁斌面色越发变冷，却也顾及着对方手中个的玉佩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梁斌显然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然而那孩子已经一步步往后退了十来步，这才停住了脚步，将手中的玉佩重重往后一甩，同时头也不回的就往前跑。梁斌的伸手极快，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一伸手就抓住了玉佩，然而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顺势拔出了手中的长剑，一路追着那孩子而去。

    城儿大吃了一惊，连忙没头没脑往前跑。他年轻虽然小，但是身体素质却好，十分矫健，只不过梁斌冷哼了一声，随手捡起地面上散落的小石块，两指轻轻一弹，立刻便打在了城儿的膝盖上。

    十来岁的小孩猛地一下向前扑倒，手掌上擦破了皮，立刻便有血渗出来。他却也不哭，第一反应仍然是爬起来逃跑。梁斌自然是大吃一惊，张口大喊道：“梁斌，你疯了么？”

    对方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说话，只是那一眼目光笃定，竟然满是杀意。

    城儿爬了起来，还想往门口跑去，梁斌却已经出剑了。那一剑剑势狠毒，竟然是想直接划开对方的后颈。慕波这才反应过来，步履矫健，手中的匕首已经朝梁斌刺去。

    他如果真的非杀这个孩子不可，就势必要忍住自己这一刀。慕波在赌，他武功高强，恐怕不会冒这种风险。

    梁斌一惊，果然下意识抽出剑回挡，慕波身子往左边偏去，那一刀原本就是虚招，是为了引开梁斌砍向城儿。此刻目的达成，孟波即刻抽身挡在了那孩子面前，神色愤怒。

    “你这是做什么？玉佩已经找到了，你还想要杀人？”慕波高深斥责道，将城儿护在了自己身后。

    握着手中的玉佩，梁斌也缓缓垂下了眼，片刻后，才吐出几个字，“他偷了玉佩，必死无疑。”

    “疯子，玉佩已经还给你了，就算再严苛的法令，也没有盗窃盗窃一块玉佩便要处死的吧！”慕波忍不住破口大骂，然而梁斌的脸色却始终冰冷，紧紧盯着慕波背后的孩子。

    “他进来的时候，就想杀了……杀了我们所有人。”城儿再怎么想要镇定下来，终究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哆哆嗦嗦地说道，下意识往慕波身后躲着。

    慕波心中一动，想起他要求一定要让其余的人先走，恐怕就是这个原因吧。这个孩子竟然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在一瞬间就看穿了梁斌想要杀了所有人的杀意。所以才会故意用玉佩做饵，让他的大哥和其余人先逃。

    只不过留在这里，他却是要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慕波却不肯退后，是她亲手用计抓住了这个孩子，如果就这么让他死在这里，梁斌觉得理所当然，自己恐怕会寝食难安。她固执的挡在城儿面前，一步不退。

    如果没有见识过梁斌刚才和人动手的样子，慕波可能还会以为自己能够有几成生机。但是双方的实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自己和这个孩子一道，根本不会有任何生还的机会。她唯一的办法，只是护住这个孩子而已。

    梁斌看了两人一眼，最后望定慕波，沉声说道：“这件事情和你无关，杀了他，你就可以拿到你的扳指和信笺，何必招惹这些事。”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滥杀无辜，这个孩子才十三四岁，你竟然也下得了手要杀他，你和亲手有什么分别？”慕波回头看了城儿一眼，对方黑黝黝的眸子里满是害怕，此刻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溺水的浮木。

    慕波受到的教育，实在无法让她坐视不理。

    “只不过是个小偷罢了，这样的人也值得？”梁斌嗤笑着看向她，“你方才不是说，这种人犹如残渣，死不足惜么？”

    “我才没有说过！”慕波大声地反驳对方，“这些人就算活得不是光明磊落，我也不屑他们靠偷盗别人财物维生的手段，但是就因为这样，他们就该死么？你草菅人命，不必用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慕波实在是气急，但是嘴上说的再怎么大义凛然，握着匕首的双手却在忍不住颤抖。

    和梁斌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她甚至连想要还手对抗的欲望都没有。所以在试图说服对方失败之后，看着梁斌一步步走来的身影，慕波几乎觉得死神已经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姐姐。”身后的孩子传出来一声低低的叫喊，慕波回过头去，却看见对方眼中露出了一抹笑意，随即浮现的，却是和他年龄不该有的决绝。

    她刚想摇头，那个孩子已经跑了出去，梁斌看了慕波一眼，并没有出手杀她，而是立刻朝那孩子追去，“不要！”慕波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拦住梁斌，也不知道怎么救下那个孩子，她只能发出一声尖叫，顿时有泪盈眶。

    “住手。”轻轻的两个字从门外飘来，却像是惊雷一般截住了梁斌的剑。

    他的手立刻往外一偏，剑锋擦着城儿的脖颈飘过，只截断了他一缕头发。

    城儿吓得呆如木鸡，就连慕波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梁斌不会再下杀手，她连忙跑过去紧紧将城儿搂在怀中。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孩子似乎分外投缘。是因为这具身体和这个孩子年纪相仿，却彼此都在战乱之中流离失所的缘故么？

    慕波不得而知，但是她又明白，不论是因为什么，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梁斌在她面前杀了这孩子。那实在……是太过罪恶了。

    门外有人慢慢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衣，眼角微微上扬，看向里面的场景，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是慕波那一声尖叫让他动了恻隐之心，才叫住了梁斌。而此刻，十六岁的少女紧紧搂着比她矮半个多的男孩，两人竟然有相依为命般的感觉。

    “少爷。”梁斌不敢在自家主子面前亮剑，于是将手中兵器收了回去，单膝跪地行礼道。

    江毅看了看眼前两个人，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才摇头道：“算了吧，这孩子倒有几分胆识，杀了也可惜。更何况若因一块玉佩杀人，岂不是越发落人口实，让人猜疑么？”

    “可是……”梁斌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见江毅神色坚定，显然是心意已决，他只得颔首称喏。

    慕波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江毅并不想杀他们，只是梁斌的自作主张而已。现在他发了话，那么，自己总算是安全了吧。

    “玉佩已经还给你了，我的扳指和信呢？”慕波抬起头咬牙说道，此刻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她从午时在苏绍轩那儿拿到了扳指和信笺，竟然这么久还不曾回去禀报，只怕苏绍轩又要责怪自己办事不力了。

    江毅看着缓缓站起来的少女，她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双眼睛却像是璀璨如星辰，即便灰头土脸，也让人移不开视线。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同，这个少女的眼底，是真正有灵魂和火焰在燃烧的。

    真是有趣啊……江毅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好像对眼前的人有些好奇了。

    “快给我！”慕波看着对方，忍不住再次催促道，她要快些将信送到，如果这件事情真的万分紧急，自己岂不是误了事么？

    看她脸上的神色焦灼，江毅这才回过神来，从自己衣襟里探出一张信纸和扳指。东西完好无损，慕波接过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将扳指和信封叠在怀里，慕波立刻就想赶去黄鹤楼，然而回过头来，却看见城儿抿着嘴看向自己，十分恐惧的样子。

    自己要是就这么走了，谁知道江毅会不会改变主意要杀了他。好不容易才从梁斌的剑下逃出生天，慕波自然不希望他有什么危险。慕波无法，只得伸手拍了拍城儿的脑袋：“你……跟着我走好不好？我要去黄鹤楼，到了黄鹤楼，再送你去找你哥哥。”

    城儿看了她一眼，心中感激，知道慕波是不愿意就这么丢下自己，怕再遭毒手。既然如此，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呢，自然是连连点头。

    慕波抓住城儿的手，就一路往门外走去。她痛恨梁斌出手狠毒，因此冷哼了一声，根本不打算和他说什么，倒是江毅笑吟吟看着她，慕波便点了点头，低声道：“告辞。”

    一直等慕波和城儿两人的身影都走远了，江毅才伸手摸了摸并没有胡子的下巴，眼底露出一抹玩味之意，“她的主子，你可查清楚了？”

    “听说是一个商人，住在悦来客栈。其余的，就打听不出了。”梁斌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仿佛他本来也就是没有表情的。

    “想必是趁着万诞节来黎世境内做生意的商人吧，这种人来历复杂，而且天南海北居无定所，要想查出来历的确不简单。”江毅笑了笑，想起早上看见那个面容俊秀的男子，“可是你觉得，那个人像是这样的行脚商人么？”

    “不像。”梁斌飞快吐出这两个字，“对方气质脱俗，看样子是出身于名门之后。而且手上并无粗茧，说话彬彬有礼，不像是行脚的商人。商人重利，不会有那样的清俊之气。”

    是啊，这样的乱世之中，商人们行走八方，都是将脑袋绑在腰带上睡觉，有着随时都会送命的危险。那样清俊的人，怎么会是一个行脚商人呢？

    看着早已经空空如也的大门，想起女子急匆匆远去的身影，江毅唇边的笑容越发深了几分。

    而慕波此刻却有些犯迷糊，她认路的本领极强，否则也不会在巷子里转来转去将扳指和信笺藏起来。但是就算再强的认路本事，也总得要知道目的地在哪儿，此刻在外头绕了一圈，幸亏城儿看出了不对劲，怯生生说道：“姐姐……你，不认得路么？”

    虽然觉得有些丢脸，不过现在可不是在乎自尊心的时候，慕波连连点头，“我从来没有去过黄鹤楼，出来的时候倒是有人为我指路，但实在是不记得了。”

    城儿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伸手一指左边，“黄鹤楼的近路我知道，姐姐我带你去吧。”

    有了城儿的带领，路途很快就明朗起来。一路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慕波和城儿都有些气喘吁吁，靠在街道便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慕波这才一边提起退往黄鹤楼里走去，一边问城儿，“黄鹤楼的王掌柜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么？”

    城儿的脚步顿时停了停，微微蹙眉，很是疑惑的样子，半晌，才摇了摇头，“姐姐，黄鹤楼的掌柜姓李，大家都叫他李拐杖，因为腿脚有些不方便。我……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王掌柜啊。”

    慕波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反问，“真的没有王掌柜，你没有记错？”

    城儿甚至都没有再想一想，十分坚决的继续摇头，“姐姐，没有这个人的。”

    慕波一时间有些呆住了，几乎都快说不话来。没有这个人，那么……是自己听错了么？

    她想起离开之前苏绍轩坐在椅子上，一张脸苍白如玉，他说的那些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去找王掌柜，将扳指给他。后来觉得不妥，又亲自写了一封信。这必然是极重要的事，苏绍轩怎么会记错呢？

    她呆了一呆，却忽然想起那份信来。慕波连忙从怀里掏出信纸，那上面的折痕清晰可见，一把摊开来，果然有寥寥几行字，然而一路看下来，慕波的脸色却越发苍白。

    她怕自己看错，又继续看了一遍，这是很简单的一些话，慕波还不算是文盲，东拼西凑，看了好几遍，总算能确定那上面写的东西，并不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有些慌乱。将手中的信纸小心翼翼折叠好继续放进怀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终于渐渐镇定下来。

    是啊，有什么好害怕的。她当年执行任务，刀口舔血，生死边缘走过，到后来，就连害怕这种情绪都慢慢淡化了。因为恐惧并不能解决任何东西，只有更加镇定和理智，才有可能绝地反击。

    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着，但一颗心却忍不住在颤动，根本无法镇定。

    她害怕的，不是自己啊。而是那个端坐在客栈之中，瘦弱俊美的少年，如果这封信上面写的是真的，那么……他会不会有危险呢？

    这种情绪就像是在草原之中陡然烧起的一把火，不知道从何处而来，但一旦烧起来，竟然也只能任凭它一寸寸焚烧过去，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姐姐……怎么了？”城儿看着慕波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心中也担忧起来，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或许是我记错了，要不，我们再进去看看吧？”

    慕波这才回过神来，片刻后点了点头，“好，我们进去看看。”

    然而到了黄鹤楼里，慕波却并没有去找店小二打听伙计，反倒是城儿十分热心，指给她看，站在高高柜台前面的便是李掌柜，面容清瘦，头发也也已经白了不少。

    慕波点了点头，径直往李掌柜那儿走去。她在柜台前站了一会儿，嘴巴动了动，又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在柜台上。那掌柜的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然后伸手叫一个伙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