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山
作者：沈淮安
| 这些人只怕是在数十人之下，而且步伐统一，寂寂无声，竟然不是寻常的看家护卫。 魏慕波心中只觉得更加糟糕，这一次，恐怕真是逃不出去了。 魏慕波假装害怕地瑟瑟发抖，然而抱住自己肩膀的手却一分分收紧了。她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如果真的到了生死关头，任人宰割可不是她的风格。 对方越靠越近，然而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却陡然停住了脚步。魏慕波心中暗叹一声可惜，要是再近一点，她说不定可以擒贼擒王，抓住为首的男子。 那人却忽然笑了起来，手中的折扇寸寸收拢，原本带笑的眼眸此刻更像是阳春三月吹来的风，他有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扬，却又是刀割般锋利的目光，“不用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在孙惠山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人，你如今冒出来了，难道还妄想全身而退不成？” 果然是来找苏绍轩的，慕波咬了咬牙，一心想着该用什么手段才能一举压制对方。 然而他身边那几个人却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孔武有力，脚步沉稳，尤其是一开始拉弓的中年男人，更是气息沉稳，自己就算在全盛时也未必是对手，更何况是这样一具躯体。 “看来你是不想告诉我了。”男子的嘴角上扬，“我素来不喜欢脾气倔的人，因为这种人不够聪明。既然留着没用，就杀了吧。” 他的话音方落，手中拿着弓箭的男人立刻举起了弓矢，不发一言就对准了慕波。他的手直接宽大，在月色之中一动不动，缓缓拉开的弓弦似乎已经凝聚了无限杀意。慕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看似准备受死，然而身子却微微晃了一晃。 “住手。”声音很轻，就在黑暗之中响起，然而无论是握着弓矢的人还是那华服公子都微微一怔，面露喜色，“苍离，你既然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来，又何必还要浪费时间演这种无聊的戏码？” 那大汉将弓弩收了回去，慕波只觉得浑身压力一松，然而心中却五味杂陈。她本来以为，苏绍轩一直都不会出声的……苏绍轩不信任自己，她并不是不知道。这样拼死也要护着他，全然是因为要从他身上找到那个夫子的下落与踪迹。 而且形势到如此，她赌了一把，但是不到最后关头，这赌博到底是输是赢，自己却没有半点把握。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轻轻搭在了慕波的肩膀上，十分霸气的将女子瘦弱身躯护在了自己身后。那是面色苍白的苏绍轩，他肩膀上的伤差不多好了，然而仍旧绑着慕波扎好的绷带，虽然装束十分落魄，然而看见他出来，为首的几人却纷纷变色，一时间都低下了头。 “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心慈手软啊。这个村女长得虽然丑了点，不过倒也有几分骨气。为了维护一个陌生男子，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看来陌上人如玉的你，风度魅力依旧是不减当年呢。”为首的华衣男子笑了起来，然而语气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尖刻，“哥哥，一开始，你就应该杀了她才对。” “我的事，不用你管。”苏绍轩低低咳嗽声从身前传来，因为对方挡在了自己面前，慕波看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表情。然而心中却忍不住微微一颤，担心他是不是伤势又发作了。然而那一闪即逝的关怀，落在苍离眼中，却越发觉得妒火中烧。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自己对这个哥哥就已经不满至极。他的母亲是大夫人，自己是庶出之子，因为嫡庶有别，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对方都狠狠压制自己，这么多年来，竟然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一个寻常村女，竟然也对自己的哥哥心生爱慕，不惜用性命维护他。难道苏绍轩，就真的有这么好？！ “哥哥的事，我当然不敢管。只不过既然找到了哥哥，就还请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将恶毒而冷酷的笑容藏在眼底，苍离手中的折扇抵住下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不要。”慕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然而就在苏绍轩往前半步的时候，她陡然伸手拉住了对方的衣袂，脱口而出。对方虽然是他的弟弟，不过看这情形，只怕未必是兄弟认亲的感人场景，反而藏着说不出地凶险。 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魁梧汉子忽然开口道：“公子还是和我们走一趟的好，主子如今卧病在床，唯一心愿就是得见公子一面。公子要是不去，未免就太不孝了些。况且，大夫人也十分想念公子。” “我知道了，和硕，你母亲的病好的怎么样了？”苏绍轩颔首，忽然开口问道。 “多谢公子惦记，母亲的病……如今已是大好了。”原来那黑脸汉子名叫和硕，此刻见苏绍轩发问，虽然站在苍离身侧，却不敢不回答。 “大哥何必这样忧心忡忡，我们本来是兄弟，难道还会害了大哥不成？” 苏绍轩挑眉，却看也不再看他，而是转头望向慕波，面色凝重，“我当初曾经答应过你，要带你进府，现在你也瞧见了，若是你现在想走，我拼死也会让你安然离去。” 他的话没有说完，然而慕波不是个蠢人，她咬了咬牙，神色也有些犹豫起来。 虽然一开始便猜到对方身份来历不简单，最顺理成章的推测也不过是受到仇家追杀，现在照理说他弟弟找来，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苏绍轩来说都是好事。 不过看样子，他恐怕不止是被仇人追杀，自家的亲兄弟也不见得要放过他。 这样的一个人，自己要是跟着他进府，岂不是羊入虎口么？ 但是如果不跟着去，她孤身一人，又如何去找那个夫子？！ “我没有旁的地方可以去，公子既然允诺过我，那么……慕波就一直跟在公子身边。”魏慕波低下了头，低低说道，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农家女子模样。 “那好，你就和我一起回府。”苏绍轩的目光落在慕波的脸孔上，她的皮肤泛黄，脸颊瘦削，灰扑扑的一张脸，唯有那双眼睛却是明亮的。 或许，是因为这双眼睛吧。即便是在这样四面楚歌的环境下，他竟然还是答允带着她在身边。 苍离可管不了这些，他千里追踪终于找到了苏绍轩，那么就势必要将他顺利带回去。至于这个女子，“大哥，你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何必还要连累他人呢。我给你个恩典，现在放你走，如何？”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慕波说的，他微微挑眉，眼中有促狭笑意。 魏慕波在心中冷笑，这两兄弟不合，苍离见不得自己对苏绍轩这样忠心耿耿，不过是拿自己做筏子来羞辱苏绍轩罢了。 自己要是真的贪图荣华富贵，这一走，苏绍轩自然颜面尽失，然而，他却是看错了自己。 “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她伸手紧紧抓住苏绍轩的衣袖，咬唇说道，一双黑漆漆的眼满是可怜和信任。 苍离果然被激怒，冷哼了一声：“我是来找大哥你回去的，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怎么敢就一并带走？” 他却是铁了心要苏绍轩难堪，一把抢过那高大汉子手中的弓箭，拉弓满月，对准了站在苏绍轩身侧的魏慕波，目光阴狠而毒辣，却是想将她当场射杀。 苏绍轩不置可否，却挡在了魏慕波身前，那意思很明显，想要杀了魏慕波，不如先杀了自己。 “大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苍离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春风拂柳的笑容，然而声音却是冰冷的，“早在三个月前，你就已经不再是大公子了。” “我知道。”苏绍轩也笑了起来，然而神情里却带着淡漠的鄙夷，“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成全了你，不是很好么？” 苍离的嘴角笑容更深，目光里阴郁之色层叠堆积。不错，他的确想要杀了自己这个哥哥，这个从小占尽了所有风头，让自己没有出头之日的人。但是他的手却在颤抖着，无法下定决心当场将这个人射杀。 他派人风餐露宿找了这么久，并不是要杀了他。 否则早在见面之初，苏绍轩和魏慕波两人，都早已经被周围埋伏的人射成筛子了。 和硕忽然侧过身子，附耳对苍离说道：“二公子何必为了这样一个村女和大公子置气，就算带回去又何妨，不过是对付她的法子多的事。现在还是早早回去，免得节外生枝。” 苍离没有说话，然而片刻后，还是将手中的弓箭丢回给了和硕，“马上启程返回酆都，务必在十日之内回府。” “是。”和硕和其余人等齐刷刷应了一声，魏慕波更是吓了一跳，这些人训练有素行动一致，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家丁，倒有几分自己当年在军营中受训的样子。 苍离养尊处优，自然不喜欢这样简陋的地方，早已经掉头走了。他并不担心在层层埋伏之下自己这个哥哥还逃得掉，一想到大业将成，这些天堆积在心中的抑郁简直云散日出。 目送着苍离的远去，和硕这次敢走进苏绍轩身侧，面有惭色，“大公子……” “你不必内疚，你是苏家的家臣，忠于苏家，是你的职责。”苏绍轩显然猜到了和硕想说的话，只是微微颔首，“和硕，这位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回到铂则之后，我希望你替我照顾她。” “属下知道，公子对和硕有再造之恩，和硕必不负公子所托。”黑脸的汉子声音诚恳，一字一句道。 “有劳了。”苏绍轩微微笑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慕波，想说什么，然而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开口道：“大公子这边请。” “哼。”和硕冷哼了一声，似乎对这几个人很是不屑，然而苏绍轩却点了点头，径自跟着他们去了。只剩下慕波一个人呆立原地，只好眼巴巴看着和硕。 “你先跟着我吧，明日我再安排你去伺候大公子。” “知道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魏慕波倒是很识时务，老老实实跟在和硕身后。 一直到出了洞穴外的那片密林，慕波这才发现四周大概有十来二十个人，手中持着火把，还有一些马匹在外嘶鸣着。正中的是一辆华丽的马车，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个叫苍离的人所乘坐的。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竟然像是一列商队一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路追踪，跟到了孙惠山上。 慕波与和硕同乘一匹马车，最后一次回过头看了自己居住了大半个月的山洞树林，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会有回来的机会了。而前路茫茫，是吉是凶，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她抿了抿唇，忽然看见五六个人簇拥着其中的一辆青色马车，心中微微一动，也不知道苏绍轩他究竟怎么样了？ 或许是因为终于追上了苏绍轩将他看守在青色马车里，这一群人的神色都舒缓了不少，隐隐还传来了说笑声。苍离的心情也很好，一直坐在马车里不曾出来，也懒得管自己的属下们。唯有和硕脸色沉重，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既然苏绍轩将自己托付给了和硕，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可以信任的。慕波坐在马背上左右摇晃，一时心念电转，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而情报这个东西，往往能够救人一命。 她需要了解的更多，而和硕显然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山路崎岖难行，纵然和硕的马术很好，也难免有些颠簸。慕波趁着下山转弯的时候故意摇晃了一下身子，隐隐低呼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和硕的肩膀。 对方果然十分担忧，驾驭马匹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慕波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我没有坐过马，所以……所以有些害怕。” 和硕想起自己也有一个和慕波一般大的女儿，十四五岁，然而坐在自己马匹后的丫头却面黄肌瘦，看来也是哪家流民逃出来的孩子。 山路颠簸难行，她用手怯怯抓住自己的肩头，像是自己家的那个小女儿一样，和自己出去赶集，也会抓住自己的肩膀。 只是……和硕叹息了一声，见四周无人注意到自己，便低声道：“方才二公子让你走的时候，你就应该赶紧离去的。现在跟着大公子，恐怕回府之后，日子也难捱得很啊。” 慕波心中一喜，知道或许真的可以从这耿直汉子身上套一些话出来，见对方问起，她想了想，才摇头道：“我没有别的地方去，要是就这么走了，还是死路一条。外头乱的很，跟在大公子身边，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其实就算自己走了只怕也未必逃得了，苍离这个人虽然和他只打了个照面，不过此人一看就心术不正心狠手辣。自己要是转身就走，他立刻便会下令派人杀了自己吧。 跟在苏绍轩身边，好歹有一条生路。 “若是在以前，跟着大公子自然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回去，恐怕……”和硕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时闭口不言起来。自己乃是苏家的家仆，议论主子的是非是仆人的大忌。他家中数代都在苏家为奴，忠诚度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一念及此，便立刻噤口不言。 慕波想要探听的消息自然不止这些，苏绍轩现在失势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她要知道的，是失势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而苍离，又想怎么对付苏绍轩？ “他们……会杀了大公子么？”慕波抓住和硕的肩头，将目光落在被层层包围起来的青色马车之上，目光里满是担忧和恐惧。 “我不知道。”和硕想起夫人娇艳而狠毒的面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慕波咬了咬嘴唇，情况竟然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么？这一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做弟弟的竟然要杀自己的哥哥，谋夺家财还是谋……权？ 权？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一时间脸色变得苍白。自己早就该想到的，苍离带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而他和苏绍轩两个人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自己一开始还心存侥幸，以为是寻常富人家的公子哥。但再怎么有钱的公子哥，也断不会因为谋夺家常而要杀人。 她刻意问出那句话，其实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只要他们不杀了苏绍轩，自己就有机会留在那里，找到苏绍轩的夫子。可若是苏绍轩已经到了回去就要被杀的地步，那么自己这一去，不就是送死去的么？！ 高头大马颠簸不稳，然而行了一夜的功夫，慕波却在摇摇晃晃之中睡着了。她在山林之中只能吃野果山泉，此刻一番巨变，那困顿便如漆黑夜色里蔓延的冷风，一点点从身体里迫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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