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围追
作者：沈淮安
| 苏绍轩似乎是习惯了被人注视着，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倒是慕波轻轻咳嗽了几声，再看下去，只怕连自己都快要把持不住了。低下头吭哧吭哧将手里的烤鱼吃了大半，腹中才有了饱足感。 “你的伤大概还要几天才能好，这几天右手不能动，就好好呆着养伤吧。”一个人住在山洞里，不可能不寂寞的，好不容易有了个伴，慕波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欢愉，将火把烧的更旺了一些，她这才将手中的鱼骨头抛进火焰里，挑了挑眉，“我想问你件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苏绍轩微微一怔，蹙起眉头，似有些不太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慕波也觉得自己问的莽撞了，一时间有些抓耳挠腮，自己总不能问这究竟是个什么年代，又是谁在做皇帝之类的吧！ “我……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山林之间流浪逃荒，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山了。”慕波灵机一动，半真半假将自己的身世胡编乱造了一通，“可是我想着，总在山里头住着也不是个办法，可是外头究竟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要是就这么出去，我又没有一技之长，要是遇到兵荒马乱的，只怕就是去送死了。” 她说得可怜巴巴，然而苏绍轩却一直不动声色，冷眼看着她。慕波顿时心里就有些慌了，怎么着，难道编的不对？ 对方一直看着她，直到魏慕波有些着恼了，这才低低笑了一声，“就算兵荒马乱，姑娘的聪慧和身手，出去也不会死的。” 苏绍轩的手指轻轻扣在石床上，发出咚咚地沉闷声响，声音平和，“外头虽然是乱世，但是乱世之中，必有英雄豪杰层出不穷。所谓时势造英雄，我相信，总有人会收拾这残乱山河，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日子。” 他人虽然文弱，然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却又有一种金戈铁马的磊磊气度，让魏慕波都有些震慑。然而转瞬之间，那样豪情壮志，在看见对方肩膀的绷带和苍白面孔之后，慕波就觉得，可能又是一个文弱书生的豪情壮志罢了。 要真是有什么收拾天下的豪情壮志，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到头来还要自己救他呢。 到了晚上，慕波蜷缩成一团缩在石床边，虽然垫着厚厚的茅草，但是总觉得睡着不舒服。躺在石床上的男子紧闭着眼眸，呼吸均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她慢慢坐起身来，看见洞穴外漆黑苍穹犹如深不可测的一口井，然而满天星光，却犹如沉浮不定的璀璨宝石，缓缓旋转着，让人魂为之夺。 慕波心中浮起淡淡愁绪，都说月是故乡明，自己对那个时代，难道真的一点怀念都没有么？ 原本完成了那次任务之后，自己就可以顺利退伍了。虽然身为军人，报效家国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十年从军，她毕竟觉得太累了。然而，没想到自己却会死在那一场炮火之中。 星河璀璨，可是当年见之抨击的霓虹灯，却是再也不可一闻了。 慕波一直对着天上星空发呆，却不料石床上的苏绍轩却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女子的身形有些发怔。 他素来是孤僻冷漠的性子，然而荒山野岭，对方虽然来历不明，但毕竟是救了自己，看这神色，莫非是有什么心愿么？ “哎，你醒了，怎么了，是不是因为火不够旺？”慕波叹了一声，正准备回到稻草里继续窝着睡觉，却没想到苏绍轩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正盯着自己，一时干笑了几声，开口问道。 瞧着女子泛黄瘦削的面孔，苏绍轩忍不住蹙眉，或许是因为兵荒马乱的缘故，慕波身量矮小，吃得也多半是水果山泉，面如菜色，身上更是脏兮兮的，然而对方却有一双格外动人的眼睛，宛如星宿闪闪。 “一个月前，曾经有七星连珠的奇观，你可曾看见了？”苏绍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和慕波说话的欲望，或许是星河璀璨，而夜色太沉静的缘故。既然醒了，不说些什么，总归是太可惜了。 “七星连珠？”魏慕波喃喃念了几遍，然后摇头，那的确是天文景象之中十分奇特的一种，只不过一个月前，自己不是才刚刚穿越过来么，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看星星。 一个月前……慕波的脸色陡然一变。 “夫子曾经和我说，七星连珠，必有异象，会有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出现，也有此地的人，消失在了七星连珠之下。只可惜，我却一直不太明白夫子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苏绍轩低声解释道，他少年时候跟在夫子身边学习，对天文历法知道的更多。如今顺口说出，也只当是给魏慕波这样的乡野之女解闷罢了。 不该来的人出现在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的人，却又从此消失了。魏慕波只觉得这句话似乎在耳边盘旋轰鸣，几乎让她一颗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苏绍轩自然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自己……不正是印证了这话么。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是却机缘巧合死后重生。难不成，是因为七星连珠的缘故？ 她本来以后这个时代无论是科技还是人文法度都十分落后，一直在山中避世，一来是因为初来乍到，如果真是乱世纷纷，自己在孙惠山还能避开一时。二来也是心中不屑的缘故，她思念故土，并不像是旁人一样有什么野心，对这个时代更是毫无兴趣，既然如此，又何必参合进去呢。 但是苏绍轩这一番话，却让慕波动了心思。她不能永远在这地方待下去，难不成真要做个白毛女不成？ 苏绍轩的夫子竟然能说出那样一番话，说不定便真的明白什么。 自己既然能够莫名其妙的来，自然也能找到方法回去。这不是属于自己的时代，也不是自己应该待下去的地方。 “你……能带我下山么？”慕波看着苏绍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怜巴巴看着对方。 苏绍轩挑一挑眉，“你有要投奔的人？” 慕波挠了挠头，从稻草堆上站了起来，一屁股坐在苏绍轩石床侧，两人的距离也转瞬拉近了不少，对方倒是有些吃惊，不自然往后退了一些。女子的唇角微微向上一扬，有门！ 这原本是她接受心理培训的时候学到的一个窍门，忽然之间距离的拉近，会使对方有一种压迫感和慌乱感，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答应自己的请求。 然而慕波却忘记了，当年的心理培训老师曾经告诉她，这一招漂亮的女性使出来，对男性的确很有成效。 而对于一个面黄肌瘦，皮肤泛黄身材矮小的十五岁女童来说，这样忽然的靠近，对方感觉到的可能是另一种情绪。 “我不能带着你。”苏绍轩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 慕波一怔，不过就想这么让她放弃，也未免太小瞧魏慕波了，“为什么？我跟在你身边绝对不会惹麻烦的，我吃得也不多，你带着我下山，我给你做丫鬟行不行？” 慕波一双眼睛里满是期盼，盯着苏绍轩眼都不眨一下。对方的目光打量了她一圈，眼里有奇怪而复杂的情绪，他微微坐起了身子，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笑意，“你为什么要给我做丫鬟？” “你救了我性命，我感激在心，日后等我回去，一定会给你送来很多银两，到时候你便可以衣食无忧，安稳度日。但是你要跟在我身边，也的确是只能做一个丫鬟而已……” 他的话还未说完，慕波却已经亮了双眼，飞快地回答道：“现在是乱世飘蓬，就算你给我银两报答，我一个孤女，拿着这些银子也不过是惹人嫉妒罢了，反而可能遭受杀身之祸，但是跟在你身边，好歹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苏绍轩垂下了眼睫，心中却有些奇怪，对方容貌平平，甚至因为住在山洞之中，身上满是灰尘仆仆，一头长发就这么披散着，但不知道为何，她说话条理分明清晰，却不像是个孤女，反而颇有几分见解。 这样的一个人，将自己救了下来，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还是……别有所图？ “那么，等我养好了伤，你就和我一起下山吧。”苏绍轩沉默了半晌，他的面孔在火光之中掩在半明半暗之中，漆黑如羽翼般的睫毛低垂，将眼眸中的光芒悉数收敛，沉声说道。 魏慕波虽然看的有些失神，然而更高兴地却是对方竟然答应了自己。只要能跟着对方一起下山，就一定能找到他的夫子吧。到时候，说不定这位夫子知道，有什么办法能送自己还回去！ 这么多天以来一直闷闷不乐的慕波双手握拳，脸上的郁郁之色一扫而空，简直恨不得当场跳个舞来助兴。 然而那样的欢喜，落在苏绍轩的眼中，却又是另一种别有居心了。他低哼了一声，重新躺回在了床榻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绍轩的伤势好的很快，这倒让慕波有些诧异，原本以为这样文弱的少年受了这么重的伤，总归是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三五日之后，伤口便已经结疤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要是好了，就能即刻启程回去。到时候早些见到那位夫子，自己回去的希望便又大一些。 “我们明日早上便出发，你有什么要带的，就都一并收拾了吧。”苏绍轩看着正在烧火烤地瓜慕波，忽然开口道。 “这么快就走？”慕波一怔，眼中却闪过欢喜。她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这个世界里任何物品都引不起她的兴趣，除了……回去。 苏绍轩靠在石床上，敏锐的捕捉到了魏慕波脸上的喜意。她的动作明显都轻快了许多，虽然竭力忍耐，然而嘴角还是有上扬的笑意。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女，就这么离开庇护自己的山林和自己下山，就没有半点不舍和难过？ 他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多，然而脸上却不动分毫，再次合衣躺下，身边却传来了魏慕波焦灼的声音，夹杂着蓦地响起的一声铃响，“有人来了！” “嗯？”苏绍轩面色一沉。 慕波随手将地上的铃铛捡起来，脸色也十分难看。这铃铛是她在路边捡的，只有两个指头大小，悬挂在山洞中的石壁上，而挂着这枚铃铛的，是一根连绵的丝线。她第一次发现石壁后有一串嶙峋突兀的纹路，却正是遮蔽丝线所用，而丝线的另一头，却是横在山洞外不远处的一条小道上。 她当了很多年的特种兵，对机关的运用和熟识远高于旁人。然而初次来到这简陋石洞心中也暗暗称奇。 这是个很简陋的警戒机关，然而难得却利用周围环境做到隐匿于无形。这附近很少有野兽走动，而且那丝线悬挂的地方很妙，只有半寸来高，但常人抬脚跨步，往往不过是在这半寸之间。 这是个提醒主人，有人前来的机关。但是慕波不确定，会不会有野兽闯到这里来，所以惊扰了机关。她看着还有伤在身的苏绍轩，微微蹙眉，“我在这儿呆了半个多月从来没见过有外人，此刻，只怕是来寻你。我先出去看看，你千万别出来。” 苏绍轩点了点头，目光变了变，终究还是低声道：“小心。” 慕波贴着石壁弯着身子往前蹿了出去，石洞外月色苍苍，浸润在漫山遍野的草木都发出银如霜雪的皎洁。而在草丛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慕波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屏息等待了一会儿，草丛摇晃的厉害，却猛地蹦出一只灰色的兔子。 魏慕波吓了一跳，不过却在转瞬又松了口气。莫非真是独居太久，人都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自己吧，任谁看了那场惨无人道的杀戮，村庄在血与火之中哀鸣，恐怕也没办法再没心没肺地睡大觉了。 那只兔子养的肥大，正蹲在地上四处乱瞧，魏慕波摸了摸下巴，现在要是能杀了那只兔子，做成肉干带在路上吃也好。 她俯下身小心翼翼捡起了一颗石子，今夜月色这样好，视野开阔而明亮，看来老天爷都是眷顾自己的。知道在这鬼地方呆了这么久，天天吃山里的野果，她的味蕾都快要退化了，所以特意送了一只兔子过来。 想归想，所谓狡兔三窟，兔子这种动物其实是很机敏的，自己也未必抓得到它。 她屏息了很久，那只兔子抬起上肢四处瞧了瞧，又继续低下头开始啃草。慕波趁着兔子俯下身的一刹，手一扬，那石子便立刻击在了对方的后腿上。兔子立刻剧烈颤动起来，飞快往后跑，到嘴的鸭子当然不能就这么飞了，魏慕波从潜藏的阴影中显出身形来，然而才刚刚站起身，无数通明的灯火陡然间便亮了起来。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这个意思，那一刹，魏慕波简直心如死灰。 “你最好别动，否则被乱箭射死，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掩映在树木背后的是绰绰人影，为首的男子弯弓搭箭，锋利而冰冷的箭矢此刻对瞄准着魏慕波的咽喉。 魏慕波立刻举起双手来，示意自己身上没有武器，也绝对不敢乱动。所谓形势比人强，这孙惠山原本偏僻无人，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竟然什么妖魔鬼怪都往这里闯。她心中暗暗焦灼，却是想到了还在山洞里的苏绍轩。这些人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联想到苏绍轩肩膀上的箭伤，说不定便是这些人造成的。 然而面上自然是不敢露出分毫表情，只装出一副吓得发抖，战战兢兢的样子。 那手持弓箭的男子见对方不过是个身量矮小的少女，脸上便露出几分鄙夷不屑的神色，手中的弓矢也放了下来，侧过身子对身边的人低声道：“少主，好像是个村女。” “村女？孙惠山地处偏僻，我们一路走来也没见到什么村庄，哪里来的村女。恐怕，来历不明才对吧。”在那身材高大的男子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声调，黑暗中渐渐被火光照亮的身形，却是个身穿白衣，锦衣华服的男子，十八九岁，英气勃勃地模地模样。 “民女，民女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我家原本就在孙惠山不远处的村落里，只是遇到了盗匪，烧杀抢夺，村子被人烧了，我才逃到山上来的，大人饶命啊……”慕波一听这话就急了，恨不得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番，连连辩解。一双眼睛满是恐惧和委屈，战战兢兢道。 手中握着折扇的男子眨了眨眼，看着被人围在中间的少女说道：“哦？看来倒也是个可怜人……我问你，你在这里逃难，可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什、什么可疑人？”魏慕波声音颤抖着。 对方似乎觉得慕波的反应十分有趣，漫步往前走来，立刻便有手下高举着火把开路，而其中其余人则慢慢靠近，缩小了包围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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