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忆往昔赵大叔出主意

作者：蓝五玉

    徐冠一吃晚饭的时候，来到徐渐明大爷家，把韦伟参选的事说了说。

    徐渐明朗声大笑，说：“他想当干部，做梦都白想！一个大烟贩子，才出来几天，就想当干部，就是他爹是县长，他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是白搭。甩开他，不要把他当回事。只要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他就当不上干部。”徐渐明话一转，问：“温州那边安排妥当了吗？”

    “安排妥当了。估计没问题。”

    “那就好。只要咱得票多，谁敢不叫咱干！”

    徐冠一的心里稍稍舒展了些。

    转眼过了腊八。

    俗话说：吃了腊八饭，来把年来办。一天上午，徐冠一到集上去采买年货。在邮电局门口，碰到了初中同学赵平的父亲赵叔。徐冠一和赵平一直都有来往，所以，赵叔见他很亲切。赵叔把徐冠一拉到一家大药房楼下，轻声问：“听说你想当你们村主任？”

    徐冠一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吭哧一会，只得说：“不知道中不中？”

    赵叔又问：“找人了吗？”

    “没有，”徐冠一说，“俺大爷说谁都不用求，只要票多就中。”随后，简单地叙了叙自己的计划。

    “那你没戏。”赵叔肯定地说。

    “嗯~~？”徐冠一疑惑了。

    赵叔望了望身边来来去去的人群，说：“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咱找个清静的地方吧。”

    “这样吧，”徐冠一说，“咱该赶集赶集，晚上我到你家去。”

    “那好，晚上我在家等你。”

    天没黑，徐冠一掂着酒菜到了赵叔家。

    赵家只有赵叔和赵婶老两口，赵平四口要到腊月26才能到家，其时很清静。

    赵叔关了大门，和徐冠一分坐在小桌两边，边喝边聊。

    赵叔说，无论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中国人，而不是西方国家的公民。中国有中国的国情，有人将其美其名曰——中国特色。选举也不例外，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从乡镇到中央，党政领导人员，都由选举产生。不过，不是由选民选举，而是由党代表和人大代表选举。可以肯定地说，这些代表绝大多数是在职官员，而其中的一小部分被冠以工人和农民，但他们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工人和农民。因为他们手中有权，所以他们能代表。在中国，任何一个行政单位的领导都可以代表他属下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民群众。在选举的时候，这些代表最大的功能就是划圈，在该划人名的上方空格内划，不该划的不能划。该在谁的名字上方划圈，不该在谁的名字上方划圈，选举前大家都知道，有人打过招呼，不用你操那份闲心。“要跟上级领导保持高度一致，”选举前，主持会议的领导会一再强调，“要以大局为重，”否则，后果自负。所以，咱们的换届选举，每次都圆满，每次都成功，每一位当选者都是高票甚至满票当选。“本届换届选举，根据上级领导意图，取得了圆满成功，”因此，“这次大会，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朝气蓬勃的大会。”多少届都是如此，只有1997年那一届，出现了岔音。1997年，政府换届选举时，上级主管部门，忽然摈弃了由上级指定候选人然后进行差额和等额选举的模式，指出，代表们可十人联名推举候选人，然后进行选举。这就是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的海选。那一届，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那一届，选乱了，选败了。远的不说，就拿咱姜德镇来说，当时就乱成了一锅粥。那一年，县里内定的人员是：镇长候选人，姚恒臣；副镇长候选人，齐瑞（女）、汪清民、陈克明。正式选举的头天晚上，当时的派出所所长马三鸣开着警车跑遍了全镇28个行政村，跟28个行政村的79名人大代表见了面。马所长一再叮嘱他们，明天的副镇长选票上，有一个罗兴唐，记住，姓罗的，就一个姓罗的，在他上方的空格内划一个圈就可以了。临走时，马所长扔给该人一条“渡江”牌香烟，开玩笑说：“弄颗烟打打气，到时候别掉链子。”第二天上午九点，选举开始。此次会议，应到代表108人，因病因事请假1人，实到107人，符合法定人数，会议有效。计票结果显示，姚恒臣，37票，未过半数，落选；另选他人栏出现一人，张虎，26票，亦未过半数。齐瑞，51票，汪清民30票，陈克明，45票，三位均落选，另选他人栏出现两个名字，范同，1票，邓金，3票，都没过半，罗兴唐，78票，超过半数，符合法定程序，选举有效，当选。整个大会议室一片哗然。罗兴唐，罗兴唐，与会人员中的三分之二截止到目前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昨天晚上是第一次，此公究竟是何方神圣，众人一片茫然。当时的党委书记庞然，脸色铁青，两眼喷火，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前来参加会议的县政协副主席魏之上，一向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侃三天三夜不重样而著称，见此结果，憋了半天，才憋出三个字：“他娘的……”庞然如刀的目光扫向台下，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庞然厉声说道：“进行下一轮选举！”第二轮选举结果更不理想，姚恒臣，35票，齐瑞，44票，汪清民，23票，陈克明42票。没一人超过半数，选举再次失败。庞然面无表情，颤声喝道：“再选！”魏之上用胳膊肘碰碰庞然，庞然不理不睬，牙缝里迸出一个字：“选！”《选举法》明确规定，第一轮选举不成功，可进行第二轮，再不成功，也不能进行三轮选举。庞然当然懂法，但他依然坚持——“选！”选好选，只不过多划几个圈而已。然而，许多人连再划几个圈的兴致也没有了，有的人拿到选票，顺手叠好，笔不动了，圈不划了，原封不动地交了上去。三轮选举，失败的更惨，有三人不到20票，汪清民不到10票，仅得了7票。

    事后，有人说，97年的那次选举，是专为罗兴唐而设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集镇市民，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拥有8万多人的大镇的副镇长，不能不相信人家老坟里有蒿子。

    后来，有人背地里叫罗兴唐——渡江干部，一直叫到今天。

    姜寨镇落选的四位镇长副镇长，只不过当时脸上有点挂不住，不大美气而已。上级有的是办法。稍后，将他们调往外乡镇，外乡镇落选的调过来，工作个十天二十天，重新补选。补选简单，代表们只需举举手，不需划圈。众目睽睽之下，领导又在台上死盯着你，你就是一万个不同意，也得举手啊。退一步讲，就是有三两个不举手，也不起啥作用，人家来就是当镇长副镇长的，已成定局，谁还会去装傻逼？

    同样，县政府的换届选举也好不到哪儿去，上级指定的县长和两个副县长落选。

    就咱县而言，97年那届选举，以失败告终

    乡镇以上的选举，选民——人大代表，好歹大小都是个官儿，素质当然高些。而村委会选举，面对的是正儿八经不掺假的老百姓，你可以想想，结果会好吗？

    我们村那一年的选举，闹了许多笑话。村委会大院里，设立了总投票站，四个选区又设立了四个投票分站。每个选区又有一个流动投票箱。镇里组织的巡视组到各个选区巡视，发现只有极个别的村民到设立在村中央的投票分站看热闹，确确实实是看热闹，跟看耍猴一样，不是来投票！一个巡视员问一个一脸邪笑的村民：“你们为什么不投票啊?你们相信谁，觉得谁能带领你们发家致富，就投他一票嘛。”那个一脸邪笑的村民撇着嘴说：“你腥谁耶？腥外国人去吧。你们想叫谁干，一句话，他立马就是干部，不想叫谁干，一句话，一撸到地。全村人都选谁，你们不叫干，他也干不成，半拉人都不选谁，只要你们叫干，那他就是官官（当地方言：官官和乖乖同音，骂人话）。老百姓选的管屁用。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又一人接着说：“换谁干都一样，爷俩比鸡巴——一屌样，都想从老百姓的腰包里掏两个。”村民越说越气愤，越说越难听，就是不投票。巡视人员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全村参加投票的不足300人。

    下午，计票结果更是令人啼笑皆非。镇政府内定的五位村委会成员一个都没选上，最多的一个才得了124票。要知道，我们村4200多人，选民就有2700多。另选他人栏，选得更是千奇百怪，前庄的一个傻瓜，后庄的一个疯子，都得了好几十票，一个强奸杀人待决重犯居然也得了7票，还有6个死了多年的人也各得了1票，另外得票的还有：焦裕禄，1票，雷锋3票，毛主席，3票，秦桧，1票，西门庆，1票，林黛玉，1票，张飞，1票……

    最后的最后，正如那位一脸邪笑的村民所说，镇领导该叫谁干还叫谁干，不该叫谁干慌也没用。说白了，选举仅仅是走过场，迷迷大家的眼，显得正统而已。其实，选不选都一样。

    97年换届，出了大洋相，上级部门及时修正了错误。此后的历次换届，又按照领导的意图进行了。

    赵叔嘟嘟噜噜说了好大一会，最后总结说：“村书记一般由镇里定，书记以下，包括主任，如果没有上级领导插手，村书记就有权指定。冠一呀，你不买通你们村里书记，我估计你连候选人都摊不上。退一步讲，就是你安排的那些人，都在另选他人栏里填你，可是，谁能保证，那些人选举时都能到场？说直白点儿，就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哪天选举？”

    “难道选举日都不公示吗？”

    “公示。但他们是中国式公示。这个你很快就会知道。题外话就不说啦，你要想当村主任，第一关就是村书记，除非你有大帽子压头。”

    回到家里，徐冠一犹豫了。

    凭心而论，徐冠一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个大炮筒子书记单鹏。单鹏大约比徐冠一大六七岁。徐冠一上小学一年级时，单鹏已在一年级上了四年。徐冠一升到四年级时，单鹏还在一年级为王。单鹏上了八年学，始终没迈出一年级的教室。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连日本鬼子都打跑了的八年里，单鹏还是有许多值得夸耀的经历的。八年里，单鹏始终都是班长，领导。早自习，晚自习，老师不在的时候，单鹏一手拿根树条子，一手背在身后，威严地在走道里走来走去。看谁不好好学习，不分二说，劈头就是一条子，再疼，也没哪个同学敢吱一声。八年里，凡是带过单鹏班主任的老师教得都非常轻松，因为，班级纪律根本不用老师过问，有单鹏呢。这年年底，单鹏的老爸单二蛋（听听名字就知道为人了）死活不叫儿子读书了。班主任苦苦挽留，就差给单二蛋跪下了。单二蛋斩钉截铁地说：“你就是把俺爹掫起来，也说不好。”

    就这样，单鹏毕业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