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识
作者：闫妍
| 天未亮，浓雾渐散之后，化作晶莹的晨露洒在庄园，泥土含香，若水睁开眼，有一瞬竟分不清今朝是何日的错觉，身上像是被马车碾过的痛，只是动动腰，就牵扯得伤口撕裂般的疼。 “这里是何处？”她用手盖住整张脸，只从指缝窥视着房间，白色的天花板，四方长桌，还有那好像椅子一样的摆设，衣柜是嵌在墙壁中？她心中一跳，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俨然分不清眼前的景象究竟是不是真实的，身上的棉被，不是她喜爱的锦色刺绣，而是苍目的白，身下的床榻很软，质感极好，她咬着牙顺着床头坐起，愣是忍着身上钻心的疼，吞下嘴里的冷嘶，冷冷地扫视着整个房间。 “您醒了？”一个女人抱着一叠衣物推门而入，她一双腿露在外面，只穿了件单薄的裙子，若水眉头紧皱，对她的着装觉得很是奇怪，但也没多说什么，依旧是那副防备的模样，棉被下只有层层绷带，不着寸缕，她还没有大胆到可以在陌生人面前更衣，见那女人放下衣物后准备离去，忙出声道：“这里是何处？” 女人微微一愣，双手合在小腹，低眉顺目地回答道：“这里是总裁的居所，小姐还请先洗漱，早餐已经备好。” 小姐？她可是北齐的公主，哪里是她嘴里的小姐！ 若水抿了抿唇，又瞥了眼桌子上的衣物，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比青楼女子的装扮更大胆，甚至只有半截衣袖，她以为她们是故意低看她，整张脸气得通红，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手臂一勾，将那叠衣物掀在地上，“本殿绝不会穿这种东西！” 哪怕是死，她也不会让人侮辱。 女人有些手足无措，不过能够在总部出入的人都是经过了精英培训的，只是初时的慌乱，转瞬又冷静下来，她弯下腰，将衣物捡好搭在手臂间，有礼地问道：“既然小姐不喜欢，我就再换一件，不知道小姐喜欢哪种样式？” 若水现在只觉得这地方诡异得紧，将露在外头的手臂塞回棉被，她冷冷地说道：“本殿的嫁衣在何处？” “嫁衣？”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让女人是摸不着头脑，她看了看床上的少女，又想起昨天旁晚被总裁下令洗干净的衣衫，恍然大悟道：“如果小姐说的是您昨天身上那件衣服的话，现在已经清洗干净，只不过衣物已经碎掉，恐怕不能再穿了。” “去取来！”在陌生的地方，她只能倚靠这些熟悉的东西来求得半点安稳，女人欠了欠身，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初时的寂静，若水将视线移到窗外，那里有一个阳台，不过在她看来，很是诡异就是了，很是不解为什么那透明的东西可以看到外面。 不多会儿，女人又捧来她昨日的红色裙子恭敬地搁在一边，直到若水穿戴好后，才随在她身后下楼，一路上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对这些从未见过的家具吊灯暗暗奇怪，眉头始终紧皱，破碎的衣摆下，隐隐可以看到那渗出血的纱带，每走一步便是钻心的疼，但她依旧保持着大公主该有的风度，迈着莲花小步，头微扬，明明是个身份不明的人，却让人生出此人正在游逛自家庭院的错觉。 水晶吊灯下，一张四方长桌，苏瑾墨正坐在上首，安静的吃着早餐，宁夏听见二楼的脚步声，忙抬头去看，见到若水时，眼中闪过一道惊艳之光，虽然她的脸色微白，但那倾国风姿却不减半分，本就生得极美，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眼内敛光华，柳眉不点而黑，朱唇宛如豆蔻般红得艳丽，下巴微尖，眉宇间尽是果断英气，骄傲却非高不可攀，一身火红的裙摆曳地，随着她的小步子微微摇晃，长发未束起，只随意的披散在背上，身姿婀娜，顾盼风情万种。 他嘴唇一张，下意识咽了咽喉，还没等他回过神，便绝前方有一股冷气直面而来，抬头去看，就看见苏瑾墨那双毫无温度的鹰眼，正紧紧地定在自己身上，心中一紧，嬉皮笑脸的罢手道：“老大，我错了，我错了！” 他可不想被这情窦初开的老大给当作情敌处理了，所以还是服软的好。 “不过昨天倒是没看出来，这女人长得还真不赖。”他自问阅女无数，清纯的妩媚的各式各样他都见过，可有没有一类人，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让你无法移开眼？天地间万物再美，都敌不过她斜睨一笑。 苏瑾墨懒得看宁夏那一脸花痴的模样，将视线移到若水身上，眼中琼过一道光，闪得极快，转瞬又是一潭死水，他指了指下首的座位，什么话也没说，若水却仿佛懂了他的意思，提着衣摆落座，背挺得笔直，只是桌上的土司她是半点没动，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跟前这东西是什么，更何况在情况不明之下，随便动用这些东西，是会丢掉性命的。 苏瑾墨暗暗赞赏她的警惕心，将手里的刀具往桌上一搁，拭过唇角后，才问道：“你是北齐的公主？”尾音微扬，仿佛透着几分嘲弄的笑意，他目光紧紧地锁在若水身上，又深又冷，昨夜他已经动用所有渠道调查这女人的身份，却一无所获，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连指纹都无法找到记录档案。 若水微微颔首，端得是大气威仪，“是的。”珠圆玉润的声线仿佛轻飘飘的羽毛，划过苏瑾墨平静的心潮，卷起层层微波，他眼中微沉，隐隐有光华四溢，却也只是垂下头，以一种极尽沉思的姿势，淡扫了若水一眼，仿佛是信了，又仿佛是不信，说不出的怪异。 宁夏这时候可是安静的坐在一边，握着调羹勺子在青瓷碗里来回转动，眼珠子咕噜噜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展颜笑开，像极了偷腥成功的小猫，配着那张唇红齿白的脸，分外可爱。 若水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不觉心中一软，她素来是偏爱小动物的，特别是毛茸茸的东西，如今的宁夏在她看来就是可爱的小白猫，神色有些恍惚，她的目光如水般晶莹剔透，只可惜看在苏瑾墨眼底，却是刺眼得紧，他轻咳了一声，一记冷刀笔直地投向宁夏，这可真真是冰火两重天，一边是三月春风，一边是十二月寒冬，宁夏扯了扯嘴皮，恨不得将自个儿埋进眼前这瓷碗之中。 “你们是何人？”晃神不过一瞬，若水又敛了唇边的笑，摆出一副生疏有礼的表情，正对苏瑾墨，任他气势逼人，却依旧倔强地与他对视，似乎是在考量着他的身份与底细。 苏瑾墨将跟前的白色盘子往旁边移了少许，朝静候在一边的佣人挪了挪下巴，这才说道：“我是苏瑾墨，他是宁夏。”他们的名字不说全球闻名，但在这座城市，也算是无人不知，只可惜若水依旧是那副不依不饶的表情，仿佛头一回听说，没有他意料之中的诧异或者是欣喜，就好像只不过是听说了两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叫自打出生以来，就含金带银的苏瑾墨心中微诧。 他是王座上孤单的君王，对任何人的阿谀奉承算计利用都习以为常，可是当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脚底下竟有一人不知他不识他时，便有了亲近与逗弄的兴趣，如今苏瑾墨对若水便是如此，九十九分的防备，一分的兴趣。 “你们是哪国人？”若水此时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她虽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有一点还是清楚的，那便是这里绝不是三国境内，这里的一切她都是前所未见，不论是吃穿住行，还是他们的口音语调，都与三国臣民相差甚远，她明明已经惨死在刀刃之下，难不成真的进入了佛界？心思千回百转，她脸上的神色却一分未变。 苏瑾墨抿了抿唇，淡淡地回道：“中国人。” “……”宁夏捂着肚子将手里的调羹一甩，整个人几乎是弯在背椅之上，双肩剧烈抖动，天知道，这两人的对话有多好笑，特别是苏瑾墨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配着那一口类似冷笑话的语言，真真是叫他忍得胃疼。 若水歪着头，疑惑地盯着苏瑾墨，她记得在手札中，天下三分，却独独没有听说过这个国家的名字，难不成这里真的不属于洪天大陆？又或者是在三国外另外的独属国家？她猜不透，但此时她的心思却也不在探寻这国家之上，只见她双手交叠，极缓地从椅子上起身，朝着苏瑾墨行了个宫礼，双腿微并，朝下轻轻曲着，低垂下的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隐约还可以看到流苏红衣长裙下那一层层的绷带，长发自苏瑾墨眼帘拂过，带着一股极淡的清香。 “多谢你们救了本殿，不知可否劳烦送与我一辆马车，遣送本殿回北齐？”她低低问道，可换来的却是宁夏的嗤笑之声，眉头微蹙，极其不耐地扫过一旁笑得花枝招展的少年，眉宇间隐有微怒之色。 在北齐最是看重身份与品级，两人对话之时，谁人敢在旁出声？可偏偏现在时不予她，寄人篱下，即使心中不满，她却也只能选择忍耐，保持着宫礼的姿势，固执地盯着苏瑾墨，大抵是身高的差距，他自上而下的看着她，从落地窗投射而入的阳光，将他的剪影拉得老长，黑色的影子将瘦小娇弱的若水笼罩其中，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若水咬着唇，不移不动，“不知两位觉得如何？如若不愿，便将本殿送往天宛也可，届时，本殿定备厚礼酬谢两位恩人。” “厚礼酬谢……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肚子疼。”宁夏再也忍不住一把从椅子上跳起，蹲在一边，一边大笑一边锤地，时不时还扫过正保持着宫礼姿势的若水几眼。 苏瑾墨倒不似他这般夸张，只是额角青筋一跳，素来冷漠的唇线缓缓朝上一提，竟是愉快的笑了，听过冰川融化的声音吗？那一瞬，若水耳边仿佛听见了那潺潺的细水之声，一滴一滴汇成小溪，不急不慢，波光粼粼，她眸中有短暂的失神，片刻之后，再细细看去，苏瑾墨此时俨然又是那副生人勿进的脸，心中有些失落，但又说不清究竟在失望什么，她垂下眸子，双手在小腹交叠紧握，冷声问道：“不知本殿的话哪处好笑？竟能让两位捧腹。” 佣人捧着托盘静静地从厨房出来，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送到了苏瑾墨跟前，他握住杯柄，轻轻吹了口气，那袅袅热气往四下一散，微卷细长的睫毛往下微垂，他低着头小酌了一口，任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徘徊回荡，“这里没有北齐，也没有天宛，你说你是公主，但据我所知，最后的王朝是清朝，但已在百多年前被人攻破，封建制度灰飞烟灭，再没有所谓的帝王公主一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不是公事的事情上说这么一大段话，宁夏眼珠子都快给瞪出来，有些诧异他竟然信了这少女嘴里的胡言乱语。 若水一愣，显然是接受不了，但好在她的理智并没有消失，手掌撑住冰冷的桌面，双腿微颤，仿佛随着苏瑾墨的话她全身的力气也消失殆尽一般，脸色煞白如血，可眉宇间的倔强与不信却不减反增，她死死咬着唇瓣，直到下唇几乎快要被利齿咬出血来，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们休要蒙骗我！我一个字都不信！” 声线有些抖，心虚，害怕，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一个陌生的地方，尽是前所未见的摆设，甚至连打扮穿着都不一样，她心底早已知道这里已然不是她所熟悉的国土，甚至所见所闻的都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但心中却始终有一抹希翼，希望着有谁能告诉她，她依旧在洪天大陆，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父慈兄爱的大公主，而非一个在陌生的地方，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少女。 “那个……我们没有骗你……”眼看着若水一副想哭却又不愿落泪的样子，宁夏心头一软，忙出声安慰道，他最是见不得女人哭的，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更何况，若水看上去娇弱，但骨子里的倔强与傲气却不比男儿逊色，外柔内刚，这类人最是容易让宁夏动心与同情的，他从桌上抽出抽纸，手忙脚乱的绕过长桌，可这纸还没递过去，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给筛住。 苏瑾墨抽走宁夏指尖的纸巾，身体往下一弯，一手擒住若水的下巴，一手粗鲁地擦拭着她眼角欲哭却泪未落下的水渍，动作称不上温柔，力道甚至搓得若水的脸生生的疼，可是她却动也不动，只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他冷清的眉眼中有一层淡淡的关切与紧张，像是最暖和的阳光，破开严寒的整个冬季。 宁夏嘴角一抽，右手悄无声息的取出裤兜里的手机，将镜头对准两人，随后闪光灯一闪，若水惊呼一声，慌乱的朝后退了半步，碰到重重的椅子，膝盖一弯，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中，而苏瑾墨却下意识伸出手，仿佛是要去拽她，一个惊魂未定，一个担惊受怕，这一幕就定格在了宁夏的手机之中，成为了多年后，他敲诈两人的铁证。 那一瞬间，若水眼底的惊慌生生刺痛了苏瑾墨的心，他很想很想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为她遮风挡雨，这念头刚刚升起，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懂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扎根心底，陌生的情绪叫苏瑾墨有些慌有些乱，但他最是引以为傲的理智，生生压下了这股刚刚升起的悸动，将它平静下来，眼中的紧张随之消失，被那团团的黑雾吞噬，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神色，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神，只是旁人的错觉。 “咳……”宁夏干咳了一声，将手机收好，鬼知道要是被苏瑾墨看见，会不会砸了它，手机不是重点，重点是上面千金难买的照片。 若水平复了下情绪，咬着唇压下心中的不安，揣揣地看了眼宁夏，五指下意识抓紧了苏瑾墨的衣摆，或许每个人都有雏鸟情结，知道是苏瑾墨救了她以后，对这个面冷心冷的男人，她便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归属感，仿佛在他身边便能够安稳，“刚才，是什么？” 她刚才只看得见一个黑色的东西还能够反射阳光，看上去就像是古扎里的照妖镜，分外骇人，所以才会一时惊慌冷嘶。 苏瑾墨顺着她的视线看着宁夏，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答，宁夏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他将手移到另一边口袋，摸出一面铜色的小镜子，对着自个儿，甩了甩额上的刘海，自恋地说道：“这是我的贴身宝镜，怎么样，本少爷的长相不俗吧？” 若水奇怪地瞧着那面镜子，比起沉香殿的铜镜，不过是清晰了一些，她压下心中的好奇，淡定的点头，浅笑道：“是本殿孤陋寡闻了，没想到世上竟有这般神奇的镜子，不过，你们这儿的人都习惯用……用青楼女子的语言赞美自己吗？男子的长相不俗并不是好事吧，该不会你是面首？”若水越说越奇怪，面首在古代可是小白脸的称谓，宁夏是没听懂，不过联想到青楼女子，大概也不是什么好话，他嘴角一抽，懒得和这个自称古代来的公主争辩，垂下头做了个鬼脸。 倒是苏瑾墨对若水有些意外，一直以为是个循规蹈矩的性子，却没想到竟也有几分古灵精怪，他兴致盎然地瞧着若水，见她正把玩着那面小镜子，似不亦乐乎，不觉也是心中微暖，明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却在某些方面像是一张白纸，无暇纯洁，活脱脱一个游离在尘世外不染世俗的谪仙。 他伸出手臂，缓缓抚上她的头，揉着她如瀑的黑发，她的发质极软极顺，让他爱不释手，只可惜这动作在若水看来很是暧昧，只有登徒子才会这般做，她抬起头想要呵斥苏瑾墨，却被他那双隐泛温柔的眼给怔住，记忆里只有真心对她的人，才会露出的神色，如今却在一个陌生人眼中看见，她心中酸胀，像是吃了一个青涩的橘子，酸得她眼角隐约湿润开来，她吸了吸鼻子，眉眼弯弯，勾出一抹璀璨至极的笑，暖若骄阳，笔直的撕裂了苏瑾墨心中的暗色，一缕一缕照亮了他的天空。 当身处黑暗之中时，那最后的一缕光，便成为了他的救赎，不愿放手，不愿舍弃，见识过阳光的暖阳之后，谁还会心甘情愿再度堕入黑暗？ 很久很久以后，苏瑾墨躺在病床上，被问道究竟是何时爱上若水时，他笑得惊心动魄，淡淡地说了句，他对她只是最简单的一见钟情。 这是后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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