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觐见
作者：贝若苏
| 自从图特摩斯加冕成为上埃及的法老之后，整个底比斯都在议论他，这位新任的上埃及的法老，每天都得待在谒见厅里和老王以及王后一同处理政务，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图特摩斯已经是联合执政法老了。虽然每天都有各种新闻从宫墙内溢出，可是听到最多的还是关于图特摩斯迎娶新王后的种种猜测。 这日，母亲从底比斯的宫廷回来，带来一个好消息。 “纳芙，穆诺梅特……”母亲笑着冲我们叫道。 我和穆诺梅特不得不放弃一盘刚下到精彩处的赛尼特棋。 “什么事，妈妈？”我站了起来，穆诺梅特负责收拾好棋盘。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的姑妈泰伊王后叫你们明天进宫，她要接见你们。”母亲的脸颊泛着红光，她那画着绿色眼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对你们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我和穆诺梅特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从谁的脸上看到高兴的色彩。 “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们的父亲！”母亲拍拍我和穆诺梅特的肩膀，仿佛是为我们加油打气似地。她的步伐打着旋儿，快速地迈向了里屋。 实际上，自从图特摩斯加冕礼上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我对宫廷的好感就被彻底抹杀了，我相信穆诺梅特一定也和我有同样的感受。从前，我总是以为宫廷是一个充满了梦幻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我度过了我的童年。我依稀记得那些画着精美图案的、做成莎草形状的廊柱，那个时候我经常躲在它们后面和图特摩斯捉迷藏。每到下午时分，太阳神赶着他的马车跨过尼罗河的时候，一缕一缕的太阳光就会穿过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洒落在那些长长的走廊上，金色的光芒就像是一条透明的纱幔，而那些细小的尘埃则发着光，像是太阳神身上散落的金屑。我常常试图去抓住它们，可是怎么都抓不到，那个时候我多么傻呀……想到这里我不禁笑出声来，可是我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了，我摸了摸脸上的那道伤痕，它仿佛是在嘲笑我的幼稚和愚蠢。如果我进入了后宫，会不会也像那天一样受人欺负，那些地位和出身比我高的公主，她们根本就不会把我这个小小的大臣的女儿放在眼里，虽然我的姑妈是王后，但是图特摩斯一旦起身前往上埃及的宫廷居住或者正式成为埃及的法老，她也就失势了，因为那个时候宫廷将会是一位新王后的天下，就连不可一世的泰伊也必须对新王后退让三分。 “穆诺梅特……”我转身看着她，她似乎也和我一样陷入了沉思。 “纳芙？你觉得泰伊找我们会有什么事情？”穆诺梅特的阴影似乎比我更加明显，她的额头都挤到一块儿去了。 “别担心，穆诺梅特……”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帮她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长发：“你看看母亲那高兴的表情，就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我安慰着她，同时也是在安慰着我自己。可是一想起来泰伊那似笑非笑的面具一般的脸，还有宫廷里各种高傲的嫔妃，我心里却打起鼓来。但是明天的事，谁知道呢？ 第二日，我和穆诺梅特做了精心的打扮。在出门之前，母亲拉着我们的手，再三嘱咐道：“你们到了王宫之后，一定不能像上次那样乱跑！”说完她放开我们的手，将马车哦的纱幔拉起来：“上车吧！替我向泰伊王后问好！” 马车驶过底比斯的街道，正午的太阳烤的正热，穿着白色衣裙的妇女在街头走动着，她们头上顶着罐子或者食物和街头小贩讨价。底比斯王宫的大门就在穿过这条街道的不远处。王宫门前有宽阔的广场，各式各样的方尖碑和神像都矗立在那里。前些年阿蒙霍特普三世法老为了炫耀他的丰功伟绩，便把自己的两座雕像建立在尼罗河畔的沼泽里，我们都叫它“门农”。我虽然不知道它的确切含义，可是我却知道作为一个法老就不应该被人们忘记，因为法老是天上的神明，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神明更加伟大的呢？ “快到了，纳芙！”穆诺梅特跑过来抓着我的手：“我们会没事的吧！” 我这才意识到街道变得安静了，纱窗外面就只剩下了士兵和法老的黑色努比亚侍卫。他们整齐地列在神道的两端，埃及的侍卫站在神道的两侧，而努比亚的侍卫则守在王宫的大门处。 “请接受检查！”一名强壮黝黑的努比亚侍卫将我的马车拦下，我看到他带着法老赐予的金色臂环，那是将军的象征。 “维西尔阿伊之女纳芙和穆诺梅特，是泰伊王后的邀请！”我坐在马车里掀开纱幔，将马车内部暴露在他面前。努比亚侍卫在车内扫了一眼，发现没什么异样，便弯腰向我们鞠躬：“您可以通过，小姐！” 我放下帷帐，马车继续朝着王宫开进，先前侍卫们竖起的长矛也已经收起了，渐渐地法老的王宫出现在眼前。多么熟悉的一切啊，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上次的加冕礼，我没有好好地看它一眼，这一次我却可以不动声色地将它的美丽刻进眼帘。王宫的马倌将我们的马车牵到一旁，我和穆诺梅特走下车来，我们的女仆在身后为用鸵鸟毛做成的羽扇支起一片阴凉。 “收起来！别太招摇！”我对女仆说道，上次的教训让我这次不得不小心翼翼。 女仆将鸵鸟毛的羽扇放进车里，转身又给我们拿来两把孔雀翎的扇子。我拿在手里翻看着，摇摇头：“要灰雁的那把！”我们的女仆只好又给我们换了一把扇子。我满意地点点头，和穆诺梅特一同向后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是法老的嫔妃，她们隔得远远地看着我们，我能感受到那一双双浓妆艳抹的眼睛从我们身上搜寻着流言的讯息。图特摩斯的婚事的事情被炒得正热，泰伊王后在这个时候召见我们姐妹进宫难免会让人猜想连篇，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泰伊王后召见我们的事情就会在底比斯热闹一阵。 我和穆诺梅特穿过花园，在一处小池塘边停下。一位上了年纪的面色严肃的女官向我们伸出手来，她是泰伊王后的女官，负责对进入泰伊宫廷的女性进行检查。虽然在进宫之前母亲和我说过这件事情，但是一想要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我和穆诺梅特未免感觉有些难为情。 “这是必须的！每个进入宫廷的女人都要接受检查！”老女官看出了我们的不愿：“这没什么好害羞的！” 我和穆诺梅特被带进王后大厅前面的一个小房间里，女官看仔细检查了我们随身携带的饰品、衣物还有假发，然后她又将我的头发弄到一边，捏了捏我的脸颊看了看我的牙齿，最后，她将饰品交到我们手上，命令我们赶快穿戴整齐：“王后在等着你们！”就在我们要走出房间大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将指甲深深地掐进我们的肉里，我和穆诺梅特都吓坏了，我们忍者疼不敢做声。 “记住！”老女官在我们耳边轻声警告道：“在这里是皇宫，不管你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都不可以议论！”说完，她就将我们从房间里推出去，我和穆诺梅特都被吓了一身冷汗。 我们赶紧调整自己的穿戴走进大厅最里面的那间房间，泰伊王后就在里面。 “是纳芙和穆诺梅特吗？” 一个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我认出那是泰伊在讲话，我向四周看了看却没见到她。 这时，仆人们拉开了挡在房间中间的厚厚的帷帐，一阵浓烈的薰衣草香味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我和穆诺梅特几乎被熏得站不住脚。透过一层水雾，泰伊正泡在一只圆形的大池子里露着她的两只肩膀背对着我们。她的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的很少，几乎是一丝不挂，我正在猜想她会是谁。可是却她蒙着脸让我看不到她的真实面容。我发现她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想来不会是一般的仆人。我们进入房间之后，泰伊王后并没有搭理我们，我和穆诺梅特被晾在一边看着那名女子用她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按捏推拿着泰伊的香肩。 “坦尼荷！”泰伊突然闪开口了，她不像那些被骄纵得脾气暴躁的贵妇人在生气事将嗓门调到最大，而是平静地念着那名女子的名字快速地、触电般地闪到水池的一边说道：“坦尼荷！你的手指是铁做的吗？！”她的语速不快，语调也没有变化，可是却能够让你感受到此时她正在生气。 她确实生气了。 我和穆诺梅特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整个房间里安静极了，仿佛听得到水蒸汽腾空而起的声音，大家都不敢说话包括坦尼荷。坦尼荷跪倒在地上，低着头向后缩了一缩，像一只发抖的小猫，我怀疑她连牙齿瑟瑟发抖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泰伊向左右使了一个眼色，站在水池外围的两名女官立刻走上前去将坦尼荷架了起来拖到地上，这个时候蒙在坦尼荷面前的面纱掉了下来，我这才看清，原来坦尼荷就是上次在图特摩斯加冕典礼上扇我们耳光的嫔妃。 坦尼荷几乎是被扔在我们面前的。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整个眼圈都泛着青色，她不停地哆嗦着趴在地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们。我读不出她眼里的到底是害怕还是在祈求怜悯抑或是不甘和愤怒，可是我知道我害怕极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纳芙，穆诺梅特！”泰伊王后突然叫我们，我和穆诺梅特心里一惊，答道：“是！王后陛下！” “你们自己的仇要自己报！”泰伊从水池里缓缓站出来，她身旁的女官立刻围上前去用一件精美的、绣着金色翅膀的长袍将她包裹起来。宽松的亚麻一点也没把她显得臃肿，反而有一股华贵和神圣。泰伊伸出一只手，她的仆人恭敬地端过来一杯酒，她接过酒杯看都没有看地上可怜兮兮的坦尼荷：“任你们处置！” 我和穆诺梅特慌了神，一下子没了主意。再怎么说坦尼荷也是法老的妻子，我和穆诺梅特是没有任何权利伤害她的。 “不想复仇？”泰伊坐在她的椅子上，将一只手搭在雕塑成斯芬克斯像的扶手上，一名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项圈的黑女仆跪在地上小心地修剪着她的指甲。 “我不能，陛下！”我跪倒在地上，穆诺梅特跟着我也跪倒在地上，我的鼻尖都快触到绘着莲花的地面。 “为什么？”泰伊笑了笑，低头看着正在被精心修剪的指甲。 “坦尼荷是王妃，而我们只是一个大臣的女儿……”我答道，紧张得甚至不敢去偷偷瞥一眼前方的那一块地板。 “可我是王后！”泰伊的语调上升了，仆人们都往后一缩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上。 我不敢再说什么，我知道如果我和穆诺梅特今天不出手打坦尼荷一个耳光就别想走出泰伊的王宫。 我站起身来，朝着坦尼荷走去。我缓缓地抬起一只手，坦尼荷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身体向后退让着，她跪倒在地上的双腿蹭着一块冰冷的地板。 “你要干什么？你不能打我！”坦尼荷几乎要叫起来，可是她却不敢大声说话，那些在心里的愤怒和不甘被恐惧压了下去。扭头看了看泰伊，她依旧坐在椅子上瞧着她的指甲，仿佛无心观看这边的情形。 “我是王妃！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坦尼荷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就像是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眼镜蛇。 我依旧朝着她走着，她看见我步步逼近没有丝毫想要退缩的样子突然大叫起来：“泰伊！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西台的公主！而且我怀了法老的……” “啪！”坦尼荷来不及把话说完，我的巴掌就已经下去了。 坦尼荷的头被我的巴掌扭向一边。 “啪！” 坦尼荷还来不及抬起头，又被穆诺梅特打了一巴掌。 我的手颤抖着停在空中发着麻，仿佛是被什么套牢了。 “拉下去！”泰伊的目光终于看向了这边：“别让我再看到她！” 仆人们将坦尼荷拖了出去，她的腿在地板上蹭着，对着泰伊不停地骂：“贱人！法老会收拾你的！” “泰伊！你会遭到报应的！” “泰伊！你条毒蛇！” “泰伊！我诅咒你！” …… “真是不堪入目！”等到听不到坦尼荷的叫骂声了，泰伊才站起来鄙夷地说道。 “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法老还在谒见厅等我！”泰伊的仆人将一顶王冠戴在她的头上，接着又为她拿来了勾形的权杖以及连枷。我们目送着泰伊走出房间，直到再也听不到她金鞋发出的脚步声。 “纳芙……”穆诺梅特突然大哭了起来，可怜的穆诺梅特被吓坏了：“我好害怕，我再也不想来这个地方了！” “别哭，穆诺梅特！”我带着她走出泰伊的宫殿，外面的阳光突然照进眼帘，我们深深得喘了一口气，好像自己是被困了一个世纪的囚犯。 “泰伊王后太可怕了！”穆诺梅特在阳光下发着抖，小声地对我说道。 “嘘……”我看了一眼四周：“穆诺梅特，别乱说……”我想起在我们进入泰伊那间散落着零碎阳光的半黑房间之前那名老女官的话，她掐在我肩膀上的那道指痕仿佛还在疼着——这里是王宫，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可以议论！ 我和穆诺梅特像逃命一样地飞奔回家，母亲在门口迎接了我们。 “泰伊王后还好吗？她都和你们说了什么？”母亲兴致勃勃的问道，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泰伊王后什么也没说！”我脸色苍白，不想去想发生的事情。 “什么也没说？”母亲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她显然有点失望。 穆诺梅特点点头，鼓着眼睛看着母亲。 “不要紧，你们回来了就好！”母亲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我一点也笑不出来，吃完晚饭后我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过了几天，底比斯传来消息：西台国王在边境被法老的军队打败，而国王本人已经被捉住。 又过了几天，底比斯响起了钟声，法老一位妻子去世的消息传来，据说她是死于某种可怕的传染病。对于死在她腹中的孩子，阿蒙霍特普三世法老本人表示伤恸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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