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替罪羔羊
作者：咸鱼公子
| 这间大殿固然算不上金碧辉煌，却着实工艺精巧，中央摆的是一尊金身佛像，只瞧他盘膝而坐，手捻佛珠不仅将整间殿尽收眼底，世间的丑恶百态更像无一不在他的法眼之内。 佛像下一名中年人额头不停渗出汗水，沿着脸颊直淌之脖颈之间，不怒自威的面容此刻却几近扭曲，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手，平时虎头湛金枪一挥，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可是如今却以双掌紧贴在一名少年的背上。 那名少年褪去蓑衣斗笠，明亮的眸子好似皎洁圆月般清冷，清俊的面容虽然显得有些苍白，仍透着令人心碎的少年气息，而他不就是雪天寒地里险些丧命的神秘少年关天月么，他缓缓睁开眼睛，站在他面前的赫然就是朱元璋和刘伯温，他也已经察觉到有人在为他运功疗伤，无数的心酸涌上心头，因为他不用回头便知道除了徐达之外，还会有谁如此尽力救他？ 关天月颤着嘴唇微微道：“以前只知道徐大哥的枪法堪比令公杨业家传的杨家枪法，没想到你的内力也是这般浑厚精纯，今日徐大哥捡回我这半条命，若有机会必定粉身相报。” 忽然边上一人用嘲讽的语气道：“若你还不和盘托出只怕你就真的没有机会报答徐大哥了，恐怕到时候徐大哥也会惋惜为救你而白白耗费这么多真气。”话音刚顿，那人显然还有话继续道：“不过方才你这小贼拿我徐大哥的枪法，与杨业老儿的杨家枪法相比，简直就是有眼无珠，你可知铁枪门祖师王彦章将军的事迹，他一杆铁枪横扫天下，难道就比不上杨业这个降将不成！” 关天月已然知道说话的正是常遇春，倒是常遇春说的话让关天月猛然记起，嘉兴府城有一座王铁枪庙，庙里供奉的正是五代之时骁勇异常的名将王彦章，只是没想到他和武林中已经没落的铁枪门还有这番渊源，更没想到的是徐达竟是铁枪门的弟子。 徐达收掌调息，长吐一口气后缓缓站了起来，关天月随之也试着缓缓起身，此时徐达却满怀落寞道：“徐达一不能秉承恩师遗志，二不能团结同门手足将本门发扬广大，又有何脸面自诩为铁枪门人。” 可是徐达说这句话的时候，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尤其到“同门手足”这四个字的时候若是听的人稍加留意，便能咀嚼出语气透露着诸般神伤，而常遇春也在徐达说完后面如死灰，难道他也是铁枪门的弟子在为师门惋惜？若是这样他方才刻意贬低杨家枪而彰显本门枪法，倒也符合他的脾性。 此时忽听徐达黯然道：“为兄的心酸往事不提也罢，只是关兄弟亦请务必告知原本持日坠的究竟何许人也，听军师所言此人必是江南武林名门之后，无论他怎样难对付，只是王后命悬一线，徐达即便单枪匹马也要会他一会！” 关天月听后一惊，瞥了朱元璋一眼，他的脸上虽然极力掩饰着什么，但是却在这一霎那紧锁眉头，但是依然平静地双手放在腰后，关天月知道朱元璋已然心理泛起了阴沉的风浪，可关天月不知道的是朱元璋心中早已暗潮汹涌，可是他的脸色却从没流露出什么，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能耐从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摇身一变成为一方霸主，并且日后一举取下神州大地的沉浮主宰大权。 “王后所患何病？我义兄又与此有何关联？”也不知道是一时紧张说漏了嘴，还是存心在试探徐达的口风，关天月还是终于说出了日坠主人便是他八拜为交，义结金兰的大哥。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常遇春怎能安奈得住，愤怒之余他把手一挥却是使出一招凌厉的掌法，和他在寺外雪中激战之时使出的拳法看似不同，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关天月已深知常遇春功力深厚为人鲁莽，他一见常遇春出掌羸弱的身子就被掌风吓出了冷汗，但是这掌竟然没有打出，更值得一提的是常遇春盯着自己的手掌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渐渐收掌。 这怪异的举动自然让关天月感到好奇，刘伯温他们也肯定知道常遇春怪异举动的缘由，因此才没有出手去挡下这掌，可他们却绝不会告诉他原因，就像关天月倔强不肯说出他义兄姓甚名谁一样。 江南承载着太多美丽的传说，无数风流才子在这里邂逅佳人，又有多少慧根灵人在烟雨里遁入空门，一代又一代的江湖异人也在这繁花似锦的江南，延续着他们刀光剑影的宿命。 江南的迷离要从杨柳和烟雨中去寻索，而江南武林的神韵恐怕就要从这些各领风骚的武林门派里透出些许，而江南武林却也不过是组成江南的一部分而已。 江南有九大剑派，它们全都承袭派中前辈传下的剑谱精义，各派中不乏名垂江湖的一流剑客，其中翘楚嘉兴南湖剑派与位于张士诚首都平江城内的姑苏剑派，声望更可跟武林中分布各处的七大剑宗门派分庭抗礼。 江南明州城内北鼎星帮的老帮主陆镇元，内功火候已臻化境，一套蚕丝八式打法，融合了擒拿手和拳掌的诸多变化，配上轻灵的身法，招招攻出使对手仿佛被缠入虫茧一般，也正是此打法无人可破，陆镇元名动武林，他领导的北鼎星帮逐步成为江南第一大帮…… 可是江南更值得一提便是三大武林世家，除去已经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神兵山庄还有声势早已如西坠落日般陨下的祝融山庄，还有就是依然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嘉兴魏塘凌烟山庄，因此被武林中人公认为“天下第一庄”，纵然是名将徐达，在其护庄剑卫的精妙剑阵内，也无法孤身一人突出重围。 “莫非是凌烟山庄！”常遇春说这话时眼神雪亮，好比一座久攻不下的城池终于被他攻克，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个答案和事实已经惊人的相像。 于是所有人的神色都因为这句话有所改变，江南武林中最为举足轻重的舍凌烟山庄又有其谁，而江湖中人谁不知道凌烟山庄的少庄主性格怪异却武功奇高，小小年纪就曾在昆仑之巅与西域昆仑掌门对上九掌而立于不败之地，他的年纪正好与关天月相差无几。 烛火依旧在燃，关天月的心却和这大殿红烛之上的火苗一般摇晃不定，他不知道常遇春正聚精会神观察着他，常遇春忽然郑重道：“徐大哥和凌烟山庄素来无冤无仇，却无故被他们的剑卫截杀，恐怕他们早就投效张士诚，这也就不难解释那凌小妖为何前来行刺了。” 又是一小会儿沉默，徐达这才应和道：“凌小妖的声名我倒也略有耳闻，此人身怀凌烟山庄的绝世神功，本应是不卑不亢的武林世家公子，而他却狂傲不羁，仗着一身武艺，无视世俗礼教，被人冠以“小妖”的名号。” “而他倒是和关兄弟年纪相仿，难道真如老常所讲…”徐达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可他去还是艰难继续道：“那一日确实是关兄弟救了我，这又是什么情况？” 一切的狐疑都在朱元璋心中打了好几转，或许他已经有了眉目只是还未做出决定，又或许这件事的扑朔迷离让即便是深藏谋略的朱元璋也还未理出头绪，因此他看似随意，实则非常庄重地问道：“本王想知道军师此时此刻有何见解。” 一直没有吭声的刘伯温不住捋着花白的胡须，仿佛每多捋一下便有多一分智慧，其实他此刻心中也很焦虑，他接下来的说的每个字都可能决定关天月的生死，盛怒下的王，一句话就能让天下流血千里，更别说眼前这个其实根本涉世未深的少年的性命。 刘伯温终于开口，这些话本是一团纠缠的线，而他极力理清又用像朱元璋那样随意的语气道：“吴王想找到凶手自然不是一味想要报仇，而是王后的伤口被一道炙热的剑气划过，就像被火灼烧过一般，无数名医都束手无策，老朽虽用内力护住王后的心脉，恐怕也绝非长久之计。” 刘伯温稍作停顿又继续道：“找到凶手自然就有解救王后的一线生机，可是老朽还有另外的方法可救王后，只要吴王能高抬贵手放这少年一命，老朽就差遣他去镇海神塔取“冰海寒魄”。 “哦？这冰海寒魄又是何物。”朱元璋嘴角已然露出不悦的一丝笑意，可他还是继续道：“既然本王已经知道镇海神塔有救王后的奇药，常将军也可以为本王效劳，又为何非要这个少年前去呢！” 朱元璋的意思其实刘伯温清楚的很，既然他们已经认定当年得到日月双坠的就是凌烟山庄，而凌小妖就是刺客，也自然就会认定凌小妖就是关天月不肯道出的义兄，既然一时半会无法擒住凌小妖报仇，那么关天月就会被牵连其中，甚至还会被处死代罪。 刘伯温神色自然，不紧不慢道：“老常只是一个匹夫，武功虽高却也未必能带回冰海寒魄，而这少年就不同，我隐隐觉得他身上有着一股超凡的气魄，若是今日留下的他的性命，他日必可有一番作为，而此去寻药便是他的一个磨炼，也许今日就是他脱变的劫数之一。” 这时候徐达也跪在地上，求情道：“末将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凌家一手策划的，关兄弟一开始不是说他的义兄让他来找吴王办事，信物却拿的是月坠，这也是凌家的阴谋，他们想借关兄弟前来，做代罪羔羊，好洗清他们的嫌疑。” 从当初收到汤和一封书信投军郭子兴帐下，到如今与张士诚大军和奄奄一息的残元势力分庭抗礼，其间年数跨越已超十年。 刘伯温献下无数谋略，可谓是神机妙算，他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要说是天赐智囊亦是无可厚非。 徐达金枪一挥，统帅大军，长驱直下，可名列战将第一，于鄱阳湖大破陈友谅大军，使得军心振奋，从而一举改变天下格局。 这两个人和常遇春一起，为朱元璋登上这吴王位，立下显赫功劳，可是现在却为了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一再违逆朱元璋的旨意，朱元璋早已积蓄的怒气却迟迟没有爆发出来，反而在持久的沉默里选择了成全。 当朱元璋拂袖离去，刘伯温就知道关天月起码暂时性命无忧了，可是关天月却开始不住的抽泣，他抽泣的缘故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谁说忍住眼泪才是勇气的象征，当你欲哭却不敢落泪，那么想哭就哭的人就成了真正的勇者。 而朱元璋的选择，为他日后主宰整个神州大地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个少年的命运也在这些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拉开了正式的帷幕。 此时高座寺外又开始下起茫茫的飞雪，整个雨花台又将再被披上一件银白的外衣，世界还是这么眺望出去苍白一片，唯有几里外的梅岗之上，群花裂开，化成一片殷红的梅海，点缀了世界的荒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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