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好人缘何不长寿

作者：蓝五玉

    话说鲁永昌拉橘子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出车祸的老人，好心地将他送进了一家医院。这家医院的名字叫爱心医院。诚如医院的名字，这儿的医生、护士都非常有爱心，迅速将老人送进了急救室进行抢救。一名导医走过来，喊叫鲁永昌：“哎，请你过来办一下住院手续。”鲁永昌跟着那导医进了医生办公室。医生问：“伤者是你什么人？”鲁永昌回答：“我不认识他。”医生抬头惊讶地看了看他，问道：“不认识？那你为什么送他到这儿来？是你碰的？”鲁永昌急忙否认：“不，不是，不是我碰的。我去拉橘子，回来的路上，看到那人倒在路上，我就把他拉来了。”医生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好心把他送来了，就先替他交一部分住院费吧，要不然，我们也没法给他做手术。老人醒了以后，我们给你证明，叫他再还你嘛。”鲁永昌说：“我带的钱也不多。买了一车橘子，钱用差不多了。”医生问：“到底还有多少？”鲁永昌说：“可能还有一千多块吧。”医生说：“那就先交这么多吧，先用着。”鲁永昌意思了一下，医生催促道：“别磨叽啦，交去吧。”鲁永昌把兜里所有的钱都去交了押金。

    交了押金，鲁永昌看看没啥事了，就问医生说：“要没啥事，我先走啦？”

    “等他醒了你再走吧。”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跑过来说，从老人的口袋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科主任打了过去，通了，接电话的人说，他跟老人是一个村的，关系很好，一同出来捡破烂，他说他知道老人儿子的电话，他给联系一下，估计半小时以内就能赶到。医生对鲁永昌说：“你再等会儿，等老人的儿子来了，把钱还给你，你再走也不迟。”鲁永昌说：“钱不钱的不要紧。等就等一会吧。”

    半个小时多一点，急诊室门口拥来四五个神色慌张的外地人，高腔亮嗓地打听出车祸的老人在哪里。鲁永昌从条椅上站起来，问：“你们是？”其中一个长得棱棱巴巴歪歪扭扭满脸的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见鲁永昌搭腔，审视了几秒钟，伸手薅住了鲁永昌的衣领，头硬得跟鸡屎橛子一样，咬着牙问：“小子，是你碰的吧？”鲁永昌奋力挣扎，“松开，松开！啥子是我碰的？你讲不讲理！”听到嚷嚷声，医生走过来，制止道：“不要高声喧哗！你干什么？快松开他。”那人不情愿地松开了鲁永昌。医生问那人：“你有什么事？”旁边过来一个年级稍大的那人说道：“刚才，你们医院打电话说，老井出车祸了，在你们医院抢救，俺就赶过来啦。这个是老井的儿子，井水清。医生，老井在哪儿？”医生说：“还在抢救。你们不要激动，更不要大声嚷嚷。是这样的，井水清，是吧？你父亲，是这个人给送过来的，他叫鲁永昌，是个贩卖水果的。据他讲，在他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你父亲倒在路上，出于好心，就给送到我们医院来啦。你父亲的押金还是他垫付的呢。”井水清摇摆着一张烧不熟的脸，问道：“你真有这么好心？”鲁永昌火了，“你什么意思？”井水清说：“什么意思？真不是你撞的？”鲁永昌说：“天地良心！”井水清问道：“不是你撞的，你为啥把他送来？生意都不做了，还给他出医药费？你傻呀？”鲁永昌愤怒了，叫道：“我真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人！要知道是这，他就是死，我也不帮他！”井水清说：“这么说，你还是当代活雷锋啊！你还想上电视哩。今年的十大感动中国新闻人物是不是也有你一个呀？哼，我咋看你就不帯个好人样！”鲁永昌摇摇头，叹了口气，说：“等你爹醒了，他会给我证明的。”年纪稍大的人说：“对对，等老井醒了再讲吧。”井水清安排那年纪稍大的人说：“表舅，你在这儿看着他，别叫他跑了。”鲁永昌说：“我跑啥？我的车还在院外呢。”井水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蹶一蹶地走了。

    天将黑时，老井醒了过来，被抬入病房。鲁永昌同众人一起去看望。医生安排他们，不要大声嚷嚷，说话时间不要太长。井水清趴在老井病床前，忍不住高声叫喊：“爹，爹，是不是这家伙撞的？爹，你说，是不是这家伙撞的？”鲁永昌往前凑了凑，轻轻地说：“老人家，你仔细看看，是不是我碰的你？”老井费力地睁开眼睛，瞄了瞄，又闭上了眼，没说话。井水清又开始大叫：“爹，爹。你瞧瞧，是不是这家伙撞的，你不要怕。要是他，看我不剥了他的皮！爹，爹，你说话呀。”所有人都期待着老井的一句话。鲁永昌更是心急如焚。过了一会，老井无力地摇了摇头。鲁永昌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这下你知道我是啥人了吧？”鲁永昌说，“押金是我垫的，想还就还，不想还就算。我走啦。”年纪稍大的人抓住鲁永昌的手，不住的摇，说：“真对不起，误会你啦。改天我和水清一定登门致谢。至于押金的事，你放心，我们会加倍奉还的。”鲁永昌说：“不用啦。”说完，心情沉重地走出了病房。

    在走廊，碰到了那医生，那医生问：“怎么说？”

    “总算醒过来啦，那人要是死了，我可真就说不清了。哎，真没想到。”鲁永昌一面走一面说。

    “以后做事要当心点儿。”医生善意地提醒。

    “谢谢啊。”

    鲁永昌走出医院，来到街边，买了一瓶水，一边喝一边来到三轮车旁，站在那里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将空瓶子扔进垃圾箱，掏出钥匙，坐上驾驶室，准备开车回去。耽误了一天，一只橘子都没卖哩。

    “等等~~那家伙，你等等！”

    忽然，一阵大叫，从医院冲出三个人来，跑在最前面的就是井水清。井水清推开众人，眨眼间冲到三轮车前，一把将鲁永昌拽了下来。另一人抢走了他的车钥匙。鲁永昌彻底懵了，大声问：“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井水清直着脖子说：“干什么？想溜是吧？事情说清再走。”他死死地抓着鲁永昌的上衣前摆，好像捉贼一样往医院拖。许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鲁永昌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羞得满脸通红，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拉拉扯扯又来到老井的病房，井水清把鲁永昌的头按得很低很低，大声喊他的父亲：“爹，你再说一遍，是不是这家伙撞的？”老井睁开了眼，认认真真相看了一眼，再次摇了摇头。鲁永昌一下甩开了井水清的控制，吼道：“你没长眼吗？他不是否认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井水清喊道：“爹，你别光摇头啊。说，说啊。你要不说，我走啦，我可不管你啦，啊。死活我都不管啦。”说着，就要走开。老井说话了，虽然声音很微弱。“我，我，我也记不清了。”鲁永昌崩溃了，问道：“老人家，你真的记不清了吗？你仔细回忆一下，究竟是啥车撞的你，啥车？”老井没多想，说道：“是一辆小轿车。”井水清说：“这家伙开的可是三轮，拉橘子的三轮，不是小轿车。”老井闭上了眼睛，不吭声了。井水清再次大喊大叫：“爹，你还想替这家伙瞒吗？你要再这样，我可真走了啊。”老井喘息了一阵，说道：“我真的记不清了。”鲁永昌直视着井水清，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非得叫你爹证实是我撞的才行？”井水清说：“俺爹记不清了，就不能排除你的嫌疑，你就不能走！”“你要这样，我就报警啦。”井水清一脸的不屑：“报啊，报啊，你报啊。你不报我还报哩。”

    鲁永昌报了案。

    警察很快赶到了医院。

    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后，王警官问：“你如何能证明你是清白的？”鲁永昌回答道：“我没法证明。”王警官又问：“当时那条路上没有其他车辆吗？”鲁永昌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急忙说：“有啊，老柴还下车叫我不要多管闲事，我不听，他还骂我。”“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鲁永昌说：“有，我有他的手机号。”王警官说：“立即给他打电话，叫他到爱心医院来。”鲁永昌拨通了老柴的电话，啰啰嗦嗦说明了情况，老柴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在电话里骂道：“我不给你证明！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得劲了吧。”说完把电话挂了。再打，对方都不接了。王警官只好亲自拨通了老柴的电话。老柴接了电话：“喂，哪位？”“我是王警官，请你……”老柴说：“不用说啦，我马上就到。”

    半小时不到，老柴到了。没用问，老柴就粗喉咙大嗓地说开了，一边说还一边数啰鲁永昌。待他说完，王警官问：“你能保证你说的话是真的吗？”老柴一听不干了，“我说的是瞎话，是伪证，行了吧？那你叫我来干啥？他妈的，中国人真是扶不起！日他娘，明明救了人，还叫人家怀疑，寒心不寒心。”王警官说：“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你跟当事人毕竟是熟人，可采信度不是很高。你们最好提供第三人证。”鲁永昌没说话，老柴又恼了：“俺上哪里给你找第三人证？一个一个跑得比兔子都快，恐怕粘着了！谁像他，管不完的闲事，做不了的好人！得，这回，好人没做成，被人讹上了吧！”井水清在一旁听见此话，接上了腔：“你说谁讹人？你说谁讹人？”老柴逼了上去，针锋相对：“我就说你讹人，就说你！咋啦？救了你家老人，还这样，有没有良心？良心叫狗吃啦！”井水清叫道：“你跟他是一地的，当然向着他啦。究竟是救人还是撞人，你说的不算。哼，说不定，撞人还有你的份呢。”老柴怒火中烧，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谁不凭良心死他当头儿子！人瞧不着天瞧着了，不凭良心，出门就被车轧死！”他要扑上去揍那狗日的，被王警官拦住了。“你先回去吧，”王警官说，“有事我们再找你。”老柴问：“他呢？”王警官说：“请你相信，我们会秉公处理的。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老柴走到鲁永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永昌啊，你太实在啦。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啦，好人不能当啊，兄弟！现在都啥年代啦，你还学雷锋！傻啊，兄弟。好自为之吧。”老柴不住地叹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王警官记下了鲁永昌的身份证号码和暂住证号码，说道：“你暂时先回去吧，但不能远离，保证随叫随到。我们调查一下再作处理。”井水清嚷道：“王警官，你叫他走了，俺爹的医药费咋办？”王警官说：“你先出着。待我们调查清楚，谁的责任谁出。”井水清嘟囔说：“我没钱。我一个打工的，一天挣不了几个钱，孩子老婆都养活不了，哪有钱给他治病？王警官，你别怪我，我实在是没办法。我马上就得走，我得挣钱养家呀。我把我爹交给你啦。找到那肇事者，就叫那肇事者照顾我爹，找不到肇事者，你们就看着办吧。”话没说完，就要开溜。鲁永昌说：“王警官，请你和我一起到病房去，我想跟老井说几句话。”王警官答应道：“好，走吧。”井水清闻听此言，眼珠骨碌骨碌一转，也不讲走了，带头走进病房。

    井水清大声叫醒了老井，叮嘱道：“爹啊，你可要拿清把握呀！千万别乱说。”老井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一时没反应。鲁永昌轻轻走过去，俯身说道：“老人家，请你说实话，你真的记不清了吗？老人家，你如果没钱看病，我可以给你出，直到你病好出院，花多少我认。不过，你得说清到底是不是我撞的。老人家，你开始时不是说，撞你的是一辆小轿车吗？王警官在这儿，你说说看。”井水清说：“姓鲁的，你不要装的跟雷锋似的，是你撞的你就承认，出钱不出钱无所谓，他是我爹，你就是不出一分钱，我也得给他瞧。装，装，装！好人不是装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我最烦的就是这种人。”鲁永昌的倔劲上来了。“你要这样说，我还真不出一分一文哩。啥时候查出是我撞的，该多少我出多少。”鲁永昌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不走啦，就住在医院里，啥时候结案，我啥时候走。”

    老井闭上了眼睛，嘴唇哆嗦一阵，终究没说出话。

    夜深了。医院里渐渐地没有了人员走动。昏黄的顶灯映照着空荡荡的冰冷的走廊。病房里不时传出一两声瘆人的哀嚎，在空寂的回廊里久久回荡。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不断地袭击着鲁永昌的鼻孔。鲁永昌半蹲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生平第一次反思自己的所做所为。自己真的做错了吗？如果错了，国家为什么还要提倡向雷锋同志学习呢？如果没错，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呢？好心地借给别人钱，钱没啦，好心地收留他人，老婆又被拐走……哎，国家没有错，社会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是人心错了，不，不是错了，是坏了，大大的坏了，坏透了！

    第二天上午10点钟，王警官来到了医院。“很可惜，事发路段没有监控，”王警官说，“就这件事而言，如果没有第三人证，很难证明你不是肇事者。”鲁永昌说：“只有一人能证明我是清白的。”“谁？”鲁永昌说：“老井。”王警官说：“他能给你证吗？”鲁永昌说：“那就看他还有没有人心！”

    井水清忽然跑了过来，叫道：“俺爹恢复记忆啦，他说他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王警官，赶快过来。哎，那姓鲁的，你也过来，听听俺爹咋说。”

    鲁永昌一阵惊喜，跟着王警官跑进病房。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