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镜中之花
作者:语落莲花
“莫莫。” 廖夫人坐在椅中,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拨去水面上的浮沫儿,拿眼瞅瞅自家女儿。 “母亲。” “郑家已经派人来过三次了,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女儿……但凭母亲做主。” “可是娘怎么觉得,你似乎,一点都不快乐?” “母亲。”淳于莫低下头。 廖氏将茶盏搁回桌上:“莫莫,咱们家并非穷家小户,你们四姐妹,都是爹娘心头的宝贝,丝毫不愿委屈了你们,倘若你不想嫁,可以告诉为娘。” 淳于莫摇头。 “可是为娘瞧着你,似乎半点没有要出嫁女儿的欢喜?” “母亲,女儿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既这么着,明天,为娘就让媒人去回话——” “等等。” “嗯?” “母亲,孩儿,孩儿想,先去城南的月老祠……请示天意。” “哦?”廖氏点头,“这样也好,那明天,便让你大哥陪你去吧。” “不用了,女儿想自己去。” “好。”廖氏点头,她也深知,婚嫁实乃女儿家平生大事,万万草率不得。 次晨清早,淳于莫只带了红香前往月老庙,或许是她们挑的日子不太对,平日里男女纷纭的月老庙,今日却显得格外地冷清。 “红香。” “小姐。” “你不是想到处走走,逛逛吗?趁这会儿功夫去吧。” “可是,小姐您?” “我想一个人去拜月老。” “好吧。” 等红香离去,淳于莫一个人,徐步走进正殿,在月老像前跪下,拈了一根香点燃,非常虔诚地叩头跪拜。 或许她的心事,只有上天才知晓。 “信女南华国云都淳于氏,闺名莫,竭诚叩于月老驾前,望上苍指点迷津,信女的姻缘,究竟该如何。” 恭恭敬敬叩完三个头,淳于莫站起身来,正要去摇签,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长吟:“奇哉,奇哉。” 淳于莫转头,但见一名身穿道袍,披头散发的道士,正单掌竖于胸前,双眸晶亮地看着她。 “见过居士。” “小姐来此,可是诚心求问姻缘?” “正是。” “上苍可给小姐明示?” 淳于莫摇头。 “小姐可知这是为何?” 淳于莫微微瞪大双眼。 “只因小姐命相奇贵,纵然是上苍,也难辩明。” “居士?” “小姐持心纯净,动一念可救苍生,错一念可泯万物。” “淳于莫只是普通女子,缘何有这样的能耐?” “这个,实乃天机。” “天机?” “是。” “但——小女不日,就将允婚于人。” 道士凝目看了她许久,忽然道:“在下劝小姐,最好回绝对方。” “为什么?” “小姐夫婿之命,须得大富大贵,然大富大贵之中,又隐着大凶大煞,若是寻常男子,只怕——” “会如何?”淳于莫不由攥紧衣袖。 道士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口吟一偈道:“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日边红杏,灯下海棠。” 说完,飘然而去。 淳于莫怔然良久,转头朝莲花台上的月老神像再仔细看了看,月老手拈红线,笑容满脸。 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日边红杏,灯下海棠? 难道说,纵然自己答应了郑士云,也会中途生什么变故不成?那么自己,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小姐。”红香提着一篮子酥梨,兴冲冲地跑进来,看见淳于莫的模样,顿时站住,“小姐?” “走吧。” 主仆俩出了月老庙,坐着马车回转府中,一进门,却见院里站满了人,却一个个屏声静气,鸦雀无声。 这是怎么回事? 淳于莫遂拉了红香,抄回廊悄悄进得内院,恰好接见管事夏婆子捧着个首饰盒急匆匆往外走,淳于莫当即将她叫住:“夏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是四小姐啊,怎么这个功夫回来?你不知道,今儿个安王妃下降咱们家,指名要收三小姐做干女儿呢。” “收三姐做干女儿?”淳于莫愣住,他们家和安王府八竿子扯不上关系,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说了,这会儿功夫,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并你的三位姐姐,都在前厅里陪着安王妃呢,不过四小姐你就不用去了,赶快回房歇息吧。”夏婆子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小姐?” 淳于莫立在绣楼下,久久未能回过神。 安王妃认三姐姐为干女儿,是因为什么呢? “红香,我们上楼。” 一把拉起红香的手,匆匆上了绣楼,换下裙服,淳于莫并没有歇息,而是又下了楼,轻手轻脚朝前院摸去。 很快,她行至前厅的窗下,侧身靠着墙壁,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过两日,等王爷回来,本宫会告诉他这件事,让他向皇上请旨,册封蕴儿为恬佳郡主,再挑个吉日,把蕴儿接去王府,进祠堂拜祖宗,正式成为皇室的一员。” “谢王妃殿下玉恩。” “今日天色已晚,本宫就不虚留了。” “恭送王妃。” 厅中一阵衣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淳于亨夫妇连同所有家下人一起起身,毕恭毕敬地将安王妃送出大门,瞧着安王妃上了软轿,渐行渐远,方才折回。 “母亲。”淳于蕴一头扎进廖氏怀中,抱着她呜呜哭泣,“女儿不要做什么郡主,女儿只要陪着母亲。” “孩子,说什么傻话。”廖氏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髻,“能成为金枝玉叶,也是你的福气,如此一来,你将来夫婿的身份,定然非富即贵。” “母亲……” “好了,今日折腾一天,大家都累了,绿蝶,还不快服侍你家主子回去歇息。” “是,夫人。” 淳于莫一直立在窗外,听着里边的动静,判断三姐已经离去,方才绕到前面正门,提步走进。 “莫莫?”乍然看见她,廖夫人吃惊不小,“你怎么这会儿——” “母亲。”淳于莫抬头看她,黑亮双眸中满是疑问。 “这是大人间的事,你不必多问。”廖夫人第一次,用如此冷硬的语气同她说话。 “母亲?” “去吧,去吧。”廖夫人用手捏着眉心,显然心中很是烦恼。 “女儿告退。”淳于莫只得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院子里已经安静下来,只有那十几担用大红绸布盖着的礼物,还放在那儿。 回到房中,淳于莫草草洗漱,合衣躺下,脑子里却不住地想着三姐的事,越琢磨越不对劲儿,可是,夜已经太深,也不方便找人问,只得第二日再理论。 一觉醒来,淳于莫不及梳妆,便匆匆下楼,朝三姐的房间而去。 一进门,却见三姐坐在窗下,正安安静静地绣着花。 “三姐。”淳于莫唤了一声,走到她跟前。 “莫莫。”淳于蕴抬头看了她一眼,脸颊上还隐有泪光。 “三姐,你不愿意,真不愿意吗?” “什么不愿意,”淳于莫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冷诮讥谑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她啊,分明就是装模作样,如今成了金枝玉叶,心里正偷着乐呢,却摆着个哭丧脸装样子。” “二姐,”淳于莫挑起眉梢,“你怎么有这样说呢?” “不这样说,那怎么说?”淳于萱眼里有着分明的嫉妒和不满。 “二姐,三姐不是这样的人。” “哼!” 淳于蕴把头愈发地低了下去,只顾做着活计,仿佛眼前并没这两个人。 淳于莫思忖片刻,走到淳于萱身边,扯住她的衣袖:“二姐,我们走吧。” 姐妹俩出了淳于蕴的屋子,淳于萱气哼哼地,走到榆树下,用手绢儿扇着风。 “二姐,你真觉得,权利富贵就那么重要吗?” “嗯?” “还记不记得从前?” “什么从前?”淳于萱眼里浮起丝冷笑,“将来咱们都是要各寻各的去处,谁还记得什么从前?” “二姐?” “想想看,大姐马上就要嫁人,你呢,眼瞅着也有了人家,三妹会去安王府,只剩下我一个,爹娘却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谁说的?” “难道不是?” 院子里一下变得好安静,淳于莫忽然觉得,和淳于萱之间,确实是越来越疏离了。 想想看,她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将来,她们都是要各归各的去处,如此思来,心下顿时觉得凄然。 等淳于莫回过神来时,树下已经只剩了她一人。 这日午饭桌上,大姐二姐三姐都没有出现,父亲母亲还有大哥脸上也是淡淡的,淳于莫吃完饭便起身告辞,刚走到芭蕉树下,便听后面传来大哥的声音:“莫莫。” “大哥?” “郑士云的事,你可是应了?” “嗯。” “真的?”淳于萁顿时双眼大亮。 淳于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大哥,你怎么看起来,比自己娶媳妇还高兴?” “当然,当然。”淳于萁拍掌大笑,“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了,郑士云那小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立即乐晕过去。” “哦。”淳于莫垂头,捻弄着自己的衣角。 “那个,三妹的事,你怎么看?” “我觉得,很奇怪。” “噢?” “三姐,似乎很不愿意,而且这件事,也太过突然。” 淳于萁点头:“我也觉得非常突然,所以四处派人打听,却没有发现个中玄机。” “大哥,”淳于莫抬头看他,面色忽然变得非常地慎重,“大哥还是尽快讨个媳妇吧,要是我们都走了,这院子该多冷清。” “我会的。”淳于萁踏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四妹妹,无论何时何地,大哥都希望你幸福。” “我会幸福的。”淳于莫脸上浮起恬然的笑。 “我相信。” 七日之后,安王府果然派了十六人抬的大轿来,风风光光地将淳于蕴接走了,临去之前,淳于蕴一步三回首,眼含泪光,注视着身后这座自己曾经住过的小院,淳于亨夫妇携着家中所有人,站在大门外相送,看着一身新衣新裙的淳于蕴上轿离去。 往日生机勃勃的院子,仿佛一下子变得格外冷清,站在三姐曾经住过的院外,淳于莫不禁生出几许人生无常的慨叹。 …… “小姐,小姐。”红香匆匆从帘外奔进。 “什么事?” “那个,姑爷来了,正在侧厅里呢。” “姑爷?什么姑爷?”淳于莫一时没有回过神。 “就是那个,郑公子啦。”红香脸上全是笑,仿佛来的是她自个儿心上人。 “他来做什么?”淳于莫略觉惊讶。 “当然是瞧小姐您。”红香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她家小姐,怎么如此不开窍? 淳于莫“哦”了声,仍旧端然不动。 “我说小姐,”红香急得直跺脚,“您倒是赶紧着,梳妆打扮啊。” “梳妆?打扮?”淳于脸神色淡然——她这张脸,郑士云瞧了也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梳妆打扮的? “给我找条素净的裙子。” “啊?”红香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翻箱倒柜,找出一条素净的裙子替自家小姐换上,口里还不停地唠叨着,胭脂淡了,眉色深了。 只稍微拾掇了一下,淳于莫便下了绣楼,直往前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