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文革,心灵地震
作者:西河柳
要说邢台地震,亲口向周总理汇报情况,在赵鸿麟生命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的话,那么在“文革”初期,遭受到排挤冲击和错误对待,给他内心深处造成的阴霾,不啻于引发一场心灵“地震”。 1966年5月底,夜里12点多,警卫员叫赵鸿麟赶紧起床集合。当时,赵鸿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起床出来后问其他人,都说不知道,只是让到师部待命。 到了师部,那里已经集合了好多人,都在议论纷纷。赵鸿麟等人找到部队首长打问。首长也不清楚到底要干什么,只是告诉他们“等几点的火车”。 之后,赵鸿麟等人到车站坐上火车赶赴北京军区。到了北京军区后,一打问也不知道干什么,甚至还将他们锁在几间屋里不让出来。后来,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小道消息,他们才知道全国要搞“文化大革命”了,可“文化大革命”到底要搞什么、怎么搞?没有人解释得清。 将近中午,获鹿驻地部队赶来,赵鸿麟等人就去大院看房子。当时房子是二炮医校占着,他们就是不腾,坚决不让住,部队官兵只好在大院里搭帆布棚宿营。据说医校的政委、院长为此还挨了批斗。 后来,部队首长将此事反映到周总理那里。还是总理让他们搬家、腾房子,这才将房子腾出来,战士们才有了地方住。 部队走了40多天后,随军家属们才接到上级指示,要统一到北京卫戍区。 即将离开住了10多年的营房了,看着当年栽的那些长势茂盛的树,这些随军家属们难舍难离,一步一回头,有的还流下了眼泪。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资产阶级反动权威”和“资产阶级保皇派”、“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破四旧”等口号的煽动下,红卫兵作为以革命干部、革命军人、革命烈士、工人、贫下中农“红五类”子弟为主体的“左派”群众组织,影响迅速扩大,运动遍及全国。 8月18日,首都百万群众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庆祝“文化大革命”的大会,毛泽东首次接见来京进行大串连的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到11月中旬,毛主席先后8次在北京接见了1300多万师生和红卫兵。 赵鸿麟参加了3次接见后,部队首长就不让他再去了,只是让他在单位安心主持日常工作。他当时也不问为什么,认为部队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干什么都一样,都是真心实意地去干。 赵鸿麟的家庭出身划为“富农”,究其原因主要是:他父亲弟兄5个,家中有好地、坏地近30亩、房子5间;大伯赵九蒿曾任吉鸿昌手下团长,后来被汤恩伯枪杀;四叔赵九峰曾任国民党副官;五叔赵九恩原来是万里村游击组长,后来被日寇俘虏,押到南城寨炮楼,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是活埋到了城寨,文革时期,竟然有几个村出证材,说他当了汉奸。 提及赵鸿麟家的30亩地和5间房子,有必要交代一下它们的来历。当年,赵鸿麟参军走的时候,曾经反映:“我家数我大了,我走了,我爹我娘没人管,再加上五个兄弟一个妹妹,家里又没有地种!”后来,村里才分给他家近30亩地。5间房子原是二叔家的,因为家里就两个人,住不清这么大的房子,在分家时才分给了老三赵九锡。 虽然赵鸿麟在万里村的老家穷得叮当响,按“人头”说比贫农还“贫”,可按“户”还是划为了富农,再加上家族中这些国民党、“汉奸”出身的社会关系,也一直让他感到败兴和垂头丧气,甚至向孩子们隐瞒“富农”的成分,在填各种表格时,在“家庭出身”一栏只是写“军人子弟”。 黄清瑞就好言相劝说:“这怕什么……这又不是咱的事儿!” 1968年9月,赵鸿麟和黄清瑞最不想见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事情起因便是,家族中的两个“国民党军官”。赵鸿麟在政治上受到了牵连,开始遭受“文革”冲击和不公待遇。当时,部队首长和赵鸿麟谈话,要将他降级下放到景县武装部当负责人,也不说明是什么级别、什么待遇,只是让他到那里工作。 赵鸿麟和黄清瑞也不敢多问。他们哪里敢乱说话啊!面对黑白颠倒、指鹿为马的社会形势,黄清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直为丈夫担惊受怕。 这是一个“疯狂”燃烧的岁月,也是一个极端崇拜个人的年代! 这是一个人妖颠倒、充满恐惧的年代,也是一个法制迷失、精神虚无的年代! 这是一个物质匮乏、生活潦倒的年代,也是一个没有个人尊严,毫无民主的年代!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大讲个人成分和家庭出身的特殊时期,不仅赵鸿麟本人,就连万里村叔伯家的孩子们,也受到了“富农”和两个“国民党军官”的连累,不让考学,年纪轻轻就去石坑里“砸石头”,后来听到村大队的舌簧喇叭广播“考学不看分数,择优录取”,欲回村报名时,却被村里人告知说:“你报名也不让你上,谁要富农啊!你报名简直是白浪费五毛钱!” 文革期间,赵鸿麟查出患有高血压、心供血不足。部队首长让他休息,他不休息,让他疗养也不去,把仅有的一个疗养指标让给了别人。 黄瑞清不解地问丈夫:“你整天光想当一辈子兵,也不想想你个人的事吗?” 赵鸿麟反问:“想什么啊?有什么可想的!为了建设新中 国,一腔热血撒疆场都甘心。为了国家强盛,为了人民安宁,受多大的苦也不嫌……你以后也得这样做!” 黄瑞清笑了笑:“我又不是军人,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可做不到!” 在遭受“冲击”的这段日子里,秉性耿直的赵鸿麟其实也曾经大伤肝火,常常平白无故地发脾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甚至冒出过轻生的念头。 我为党为祖国抛头颅、撒热血,毫无怨言,工作兢兢业业!怎么组织上会对我这样啊?文革初期,赵鸿麟因为家庭出身等问题下放到地方武装部,精神上饱受打击,对前景悲观失望,思想和情绪一直转不过来。当然,他也怕到地方给戴高帽子游街,一心想着寻死,死了一了百了。 黄清瑞发觉后,苦口婆心地劝他说:“可别这样!不要一时想不开,做了糊涂事儿。” 9月28日,到景县武装部的车就要过来接赵鸿麟一家了,连人带行李一起走。赵鸿麟沉默寡言,心里非常难过。当时,二儿子赵建民才两周岁,黄清瑞一边看着孩子,一边人默默地收拾着行李。 赵鸿麟一反常态,跪在地上抱着妻子的腿,嚎啕大哭。他哭着告诉妻子,原来想要跳水坑寻死的,去了两次都下不了决心,跳到水坑里,死了一了百了。可要死不了呢!死了丢下这两个孩子怎么着?丢下你怎么着啊? 赵鸿麟哭得涕泪横流,浑身直发抖。 黄清瑞咬着嘴唇,在丈夫脸上狠狠打了两巴掌:“你啼哭什么……这怕嘛啊!你整天作报告,给部队战士讲老三篇,你都讲哪了……能上能下,能官能民,既当官又当老百姓……你就不能当老百姓?你能当……我也能当啊!咱们又是一个地方的,哪怕什么?咱都去当老百姓,我跟你回去……这丢什么人啊!人家杀人放火还不觉得丢人,你丢什么人?” 黄清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丈夫:“你还是军人呢,真没志气,你还没我这两下哩!你还想寻死吗?” 赵鸿麟站起来,像个孩子般地说:“不了!” 黄清瑞接着说:“你死了……你叫我和孩子们怎么过啊!别人到时候说你……保险有事儿,没事儿你能去寻死?” 经过妻子的耐心劝说,赵鸿麟这才重新振作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