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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党的门敞开着

    病人大病初愈,一般要临床观察后才能出院。机车大修后,技术人员也要跟车试运。周桂欣对自己负责维修的机车,都要亲自跟车观察运行情况,并指导司机操作,达不到安全性能,他就不轻易交车。

    一次撞车事故发生后,从现场拉回来的机车排障器前面的铸铁撞断了,这个球形墨铸铁重达三吨,长、宽都有三米多,必须进大厂更换部件,向上级申报重大事故,申请一笔可观的维修费。这就意味着机务段今年的安全生产天数将被打破,领导和职工精神压力大,收入要受影响。

    “周工,你看,有什么办法吗?”段长的目光落在周桂欣身上。

    周桂欣在大学读建筑专业,曾经自学过金属学的课程,但没有实践经验,只能从理论上分析,发生这种情况,如果掌握好焊接温度,是可以把球形墨铸铁断面焊接起来的。但修机车不是修儿童玩具,搞不好会发生车毁人亡的惨剧,风险太大。他向段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说:“这种做法,目前还没有先例,只有70%的把握”。

    段长眼睛盯着他,在他肩上一拍,说:“干!出了事,算我的!”当即把电焊工长和最好的三名电焊工、两名钳工叫来,由周桂欣指挥焊接工作。

    周桂欣带着工人一头扎进去,土法上马,先采用木炭加温,把铸铁断口加温到三百度,三天三夜,连续焊接作业。焊好后,再用木炭持续加温到五百多度,将石棉粉裹住焊口保温四十八小时,直至冷却。机车上路牵引列车试验后,性能跟原来一样,成功了!

    不知谁把这事反映到了上级机务部门,马上派人到现场察看。来人看了,啧啧称赞,详细记录了操作流程和要领,还拍了照片,后来听说这种方法在其他单位得到推广。

    因为牵涉到事故定性问题,机务段领导没有声张这事,也没有给周桂欣任何奖励。第二年开春,上面下指标给部分职工晋升工资,机务段党委指定给周桂欣加工资,技术室的同志都没有争议。周桂欣想,只要好好干,领导心里会有数的。

    五十多岁的技术员老吴原来是一名老火车机司机,与机车打了多年交道,经验丰富,对周桂欣有些不服。在一次机车出库验收时,因为技术问题与周桂欣产生意见分歧,双方各持己见。

    周桂欣想说服老吴,跟他打比方,说:“就拿火车轮子来说吧,从宏观上来说,它是圆的。但从微观上来说,它却不是一个正圆,或者说是一个扁圆……“

    老吴一听,火了,袖子一甩,吼道:“什么宏观、微观?什么ABC?老子是红彤彤老党员,可以用党性担保。你一个臭知识分子,只知道摇笔杆子,少拿那套臭理论压人!”说完,找领导告状去了。

    周桂欣心想,这是技术问题,跟党性有什么关系?他看见段长来到车间,老吴低着头跟在后面,乖乖,他还真的把领导搬出来了。

    “周工,你过来一下。”段长朝他招招手,说:“你看,老吴来技术室时间不长,情况不熟,又是老同志。你要尊重他,教教他,带带他,……搞好团结才能搞好工作嘛。老吴,你说是不是?”回头望望老吴。

    老吴一脸尴尬,点头称是。周桂欣真是哭笑不得。

    “周桂欣,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段长好像有事找他。周桂欣跟去了。

    到了办公室,段长给周桂欣沏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跟他说:“刚才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有理论基础,老吴有实践经验,你们俩都是为了工作,较啥子劲嘛?以后要互相学习,互相支持”。

    “哎,以后我一定注意”。桂欣态度很诚恳。

    “你工作干得不错,我一直想找你谈谈的。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积极主动向党组织靠拢?”

    “我,我……”没想到段长会提这个问题,桂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有什么思想包袱?”

    “我不够条件”。

    “条件要靠自己创造,不是靠别人给的”。

    “我出生不好……”

    “哦,有这个顾虑,可以理解。看样子,你对党的政策并不了解。”段长从抽屉里拿出红本本《中国gonchandang党章》,翻开,指着上面的条款说:“什么样的人可以入党,党员有什么责任和义务,这上面都写得很清楚,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有什么想法,你可以找你们‘大胡子’主任谈,他是党支部书记。当然,也可以直接来找我。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带头搞好生产,勇挑重担,早日成为一名**员”。

    这次谈话,让周桂欣激动了,振奋了,心里也越来越敞亮了。

    机务段机务折返线离榆湾村很近,周桂欣跟车到这里后,总会抽空到村里走一走,看一看,跟村民聊聊天。

    村民都说过去这里群峰耸立,沟壑深幽,“抬头一线天,起步就上天;苍鹰飞不过,神仙也怨天”,“树在山里长,人在屋里穷”。自从铁路开通后,火车进了山,把山里的物产运到山外,豆腐盘成了肉价钱。过去只能一把火烧掉的漫山遍野的芭茅杆,一路北上,运到营口、武汉,送进了造纸厂。无人问津的“白石头”(矽砂矿和石灰石),运到大工业城市,变成了重要的工业原料,身价百倍,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沟变成了聚宝盆。一些工业品和生活用品也源源不断地运进山里,丰富了当地的商品物资。村里的人,除了老弱病残幼,有劳动力的都在铁路上找到了工作,村民的孩子跟职工子弟一起进铁路学校读书,村民生病都能及时送到铁路医院救治。村民们说这些变化过去想都不敢想,现在做梦都在笑。

    陈村长领着一支民工队参加了铁路施工,儿子、儿媳也进了工厂,一家人吃铁路上的饭,都是铁路上的人。他悄悄告诉周桂欣,自己早就是**的人了,是郑大明介绍他入党的。这个从山上下来的土匪毛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能入党,这让周桂欣有些不可思议。

    “我说周兄弟,你是不知道,我们全家都记得**的大恩大德呀。那年,我家幺妹病得很重,送进医院后,医生说是白血病!白血病是啥病?我没听说过,只知道是要命的病,要不停地输血。可是医院的血浆不够。郑大明听说了这事,带着100多名机关干部赶到医院,给幺妹献血。我当时就想,过去在山上混,凭的就是一个‘义’字,拜把子,称兄道弟,两肋插刀,那感情是拼出来的。可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凭什么为幺妹放血呀?郑大明说,**人不称兄弟,都是同志,一家有难大家帮忙,不分等级贱贵。我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郑大明在工地上一呼百应,原来是有gonchandang给他提胆,撑腰。gonchandang的人,心齐,能办大事。我跟他说,我也要入伙,哦,不,是入党。他就帮我、教我,把我带进来了……”

    “哦。那后来,幺妹的病咋样了?”桂欣关切地问他。

    “幺妹被救过来了,身体一直很虚弱。回到村里,我给她又找了郎中,一直用草药养着,这两年总算恢复过来了。现在你们机务段食堂当保管员,活不重,还管吃管住,没问题了”。

    “真是幸运哦”。

    ……

    现在,周桂欣相信了黄雪梅的那句话:党的大门,对谁都是敞开的。

    随着铁路运输能力的不断提高,蒸汽机车逐步向内燃机车转换,最后被内燃机车取代,机车的燃料、作功、功率都得到不断改进和提高,经济性能指标比蒸汽机车提高百分之百,成为“多拉快跑”的铁运劲旅。周桂欣从理论到实践,从实践到理论,摸索出一整套维修技术,在行业专刊上发表了自己的文章。汽笛声声,锃黑闪亮的机车牵引着列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仿佛看见机车牵引着他的梦想,奔向遥远的地方,满心的骄傲和自豪。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周桂欣高举右拳,面对鲜红的党旗,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那一年,他已满四十岁。

    第二年春天,爹来信说“地主”的帽子给摘掉了,给予公社社员待遇,从此,他和翠翠的家庭出身不再是“地主”和“富农”。他欣喜若狂地把这消息告诉翠翠,翠翠一脸茫然地看着桂欣,说:“是不是以后莫有人取笑了?是不是莫有人欺负了?是不是日子好过哒?……”

    “是的,是的,跟大家一样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翠翠也开心笑了。

    “丽芬,给爸爸打瓶酒来,快去快回。”桂欣掏钱给丽芬,又对翠翠说:“花生米还有吗?都炒了,下酒”。

    翠翠和丽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丽芳也只顾在一边玩耍。桂欣一拍腿,急了,说:“嘿,我说你们都愣着干啥?快去呀!”母女俩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去张罗。

    饭桌上,桂欣给全家人都倒上了酒,说:“今天是咱家的大喜日子,我们一起碰杯。酒,我代你们喝。来,干!”说完,高举酒杯。翠翠、丽芬和丽芳举杯响应,“乒!”发出清脆的声响。

    “爸,我自己喝,不要你替我喝。”丽芬学着爸爸子,端起杯子,张大嘴巴,猛喝一口,又苦又辣的烈酒下肚,呛得她不停地咳嗽,脸和脖子涨得绯红,鼓起眼睛,望着大家,样子很狼狈。

    “哇,姐姐,好厉害哟。”丽芳端杯,也想试试。

    翠翠一把摁住丽芳的手,鼓着圆圆的眼珠子,喝斥:“谁要你们喝的?女娃子怎么能喝酒?喝酒出洋相,不能喝!”

    “哈哈哈……”桂欣大笑,把酒杯移到自己面前,说:“来,来,还是让爸爸来喝,这酒啊,是好东西,我还舍不得给你们喝呢”。

    他接着说:“等丽芬高考结束了,我打算带你们回趟老家,去看爷爷、奶奶和叔叔,怎么样?”

    “真的吗?爸,他们都长得什么样子呀?”

    是啊,丽芬和丽芳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爷爷、奶奶和叔叔。桂欣也只给老家寄过一张全家福照片,简单介绍了孩子们的一些情况,也没有提过丽芬的身世。

    “爸爸和妈妈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等去了,就知道长什么样子了。”

    翠翠头一摆,说:“有啥好看的?还不是老样子。要去,你们去,我不去”。说完,就进屋了。

    桂欣知道,从前的事翠翠在心里一直放不下,就不勉强她了。

    丽芬执意要报考艺术学院,这让周桂欣很头痛,父女俩为此产生了意见分歧,饭桌上展开了一番辩论。

    “爸,你说我学舞蹈有什么不好?舞蹈是通过肢体语言向人们传递美的信息,是高雅的艺术。”丽芬振振有词。

    “爸爸不是说它不美,不高雅,而是说跳舞不能作为一种职业,舞蹈艺术是吃青春饭的活。以后老了、病了怎么办,总不能蹦蹦跳跳过一辈子吧,舞蹈演员跟运动员一样,迟早要改行的。”桂欣也找不出其他理由,总觉女儿学舞蹈很不稳妥。

    “您那是老观念”。

    “什么老观念?这是生活常识!你爸一辈子就靠技术吃饭,养活了一大家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想学绘画,你说不行,我依你了。现在,又不让我学舞蹈,那我能学还什么?”丽芬看爸爸虎着脸,态度很坚决,只好让步了。

    “你成绩不错,完全可以报其他文化专业嘛。你可以把舞蹈当成业余爱好嘛,边工作边跳舞,爸爸不会阻拦你。”

    “……”

    丽芬忍痛割爱,在高考自愿栏里,放弃了舞蹈艺术,选择中文专业。

    其实,桂欣心里也很矛盾,丽芬身体素质非常好,性格活泼开朗,从小热爱舞蹈,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如果能进一步深造,一定会在舞蹈艺术方面有所发展。但仔细一起,自己从一名技术员升到工程师,再从工程师提到机务段总工程师,职位一步步升迁,凭的就是专业技术。如今,两个女儿都长大了,姐妹俩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清澈,一颦一笑,模样可人,是他的掌中宝。大女儿丽芬冰雪聪明,思想浪漫,性格倔强,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只是不知道她对艺术的兴趣为什么那么浓。小女儿丽芳性格内向,纤弱心细,外柔内秀,倒有几分像翠翠。他希望两个女儿也能像他一样,发挥聪明才智,掌握过硬的谋生技能,将来成为有真才实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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