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风与书生
作者：浪海淘沙
| 再也没有人会比苏墨更了解这个城市的奢华腐败了。 苏墨站在苏氏集团大楼上往下俯瞰这个城市，眉眼轻蹙，不喜。一身得体的白色西装将他的身形很好的衬托出来，西装只扣了上面的第二个和第三个扣子，露出了里面搭着的白色衬衫，左手袖口略微挽着，手腕上带着的是百达翡翠今年推出的新款，右手里，轻轻提着的是个倒上了三分满红酒的高脚杯。 这个城市，霓虹交错，车水马龙，彻夜不眠。为无数人所向往，整夜整夜的喧嚣，几年时间看下来，苏墨都有些烦，有些厌，看到了就像是看到了酒家女清晨起床是昨夜脸上未褪去的脂粉一般。 那般的厌烦，那般的不喜。 作为在这个城市里站的最高的一批人，苏墨有着自己的悲伤与不快。他不清楚他在别人眼里是如何值得人艳羡，他也不想去知道，但是他知道，在自己这里，他不喜欢，不快乐。 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出身就被设定好的，是早就已经写下的完美剧本。整个的完美剧本，自己的梦想，爱好，习惯，交往对象，等等等等，所有的一切，甚至早些年，过分一点，自己连当天要穿什么衣服也被写在剧本里。 苏墨想想都觉得有些可笑，原来梦想喜好什么的，原来也只是像着那些红酒美女宝马香车一般，廉价，一文不值。 一切，都太寻常，一切，都太不让人惊喜，一切，都太随心所欲。一切，都太过轻易。 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高脚杯，里面的红酒猩红的像是谁的血液，苏墨提起杯子轻轻抿上了一口，红酒的味道在他唇间口里打转回味，嘴角轻轻的泛起笑意，还占着刚刚红酒的猩红，周遭的温度因此冷了至少八度，冷的吓人。 红酒什么的，果然还是要用这高脚杯喝才会有感觉。苏墨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从着自己面前的大片玻璃幕墙上推开了一扇齐人高的窗子。 玻璃幕墙上本来是不会有窗子的，但是苏墨喜欢，于是就有了。 窗子推开，一个城市二三百米上空的空气，就这么全部从那一个小小的窗子里涌了进来，涌进来的，还有着夜风的沁凉。吹进来的夜风将苏墨的衣袂吹起，原本整理的一条不紊的总裁办公室因了这一阵风的吹进来，骤然变得杂乱起来，那些文件，报告什么的，一时之间被吹的整个办公室都是。 苏墨看着这一切，笑的开怀，笑的像是个神经病，果然，果然喝红酒什么的，还是高脚杯比较合适，但是，自己就是不喜欢啊。 苏墨倚在那窗子口旁边，那齐人高的窗子，苏墨只要轻轻的再往外面迈上两步，自己整个人就能过一把高空飞人的瘾。从着这二三百米的高空直坠而下，不断的加速加速，再加速，最后就能和这个自己一点也不能喜欢的城市彻底交融在一起，像是那个从高处摔下的陶瓷一般，最后摔个粉身碎骨。 苏墨眼神迷离，时而看着自己眼前的红酒杯，时而又把视线投到那庸碌的城市去，从这里往下看过去，那一个个在大街上穿行的人，就像是一只只蚂蚁一般。没有错，就像是一个个蚂蚁一般。 一个个在现实里，软弱的，无力的像是一只只蚂蚁一般的人，梦想着化蝶的蚂蚁。苏墨浅然一笑，现实如蚁，梦想成蝶麽？ 那么我又是什么？我的梦想又在那里？ 苏墨右手伸出窗外，高脚杯在手边晃动，四处激荡的风从苏墨的指缝穿过，然后苏墨的右手轻轻的松开，整个高脚杯一个不留神，就从苏墨手缝之间滑落，下面，是一个城市的繁华，是几百万人的挣扎。 苏墨毫不在意，他转过身，没有一丝眷顾。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无趣的紧，他压抑的，就像是瓶被封了千年的酒，看似是活在别人艳羡无比无法理解的高度，可是其中的寂寞，确实没有几个人能了解。 不如坠落。 苏墨眉头略展，他希望在这个繁华的要腐朽的城市里，在这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的高度，遇上一阵肆虐激扬的风。 要酣畅淋漓的那种风，只吹过一次，就再也不能忘怀的那种。哪怕是只遇上一次也好。 苏墨转身离开，空荡荡的总裁办公室没有开灯，风还在里面肆虐，低低絮絮的像是情人耳边火热的厮磨，像是在轻声说，不急，我就来。 夜，岑寂的像是一汪浓的化不开的墨。 浓的像是一汪化不开的墨的夜里，夜风清凉的像是一汪清水。 若水一般的风从开着的窗柩里卷进来，最后直接就缭绕到姜婉心的笔下。 姜婉心笔下生风，笔是宫中专用的上好毛笔，蘸着的墨也是上好的苏墨，好墨千般，姜婉心最爱苏墨，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但冥冥之中，好像是莫名其妙的，姜婉心就是喜欢。 用上了苏墨，姜婉心好像就能从那一汪墨水里，看到十里苏堤，看到那烟雨朦胧的十里苏堤之上，柳条翩翩，感觉到有风在那里婉转，妖娆的从苏堤上每一颗柳树的柳条之间打转似得穿过，朦胧的言语在这样的风里，带给姜婉心一种酥酥凉凉的感觉，那个时候，不管是姜婉心怎么样的不喜，怎么样的难受，又或者是怎么样有万般郁结在心头，只要是感受这酥酥凉凉的苏堤烟雨了，整个人整颗心都会立马沉静下来。 透过那苏墨，姜婉心能看到那十里苏堤之上，言语朦胧之里，有着一个白衣书生，儒雅风姿，羽扇纶巾，他正一步一晃的，低着头不紧不慢的向着自己赶来。 每一次都能看见，但却有每一次都看不真切。 姜婉心尝试着，想将那自己心里的十里苏堤，十里苏堤上的烟雨，以及那个十里苏堤烟雨中的男子都统统给画出来，可是，画不出来，一个回头才想起来。原来，原来那个书生一直都是低着头向着自己赶来的。 时间无垠，书生不紧不慢，以前的姜婉心也不紧不急，你携着风雨而来，我在这亭廊等待，你都不急，我又急什么呢？ 最后的最后，姜婉心坚信，彼此终究会在时间深处，在那个无垠的荒原里遇上最好的彼此，遇到之时，两人会仿佛是多年神交的老友，已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姜婉心会在那里遇到那个书生，然后抢先一步开口，会轻轻的吐字，一字一字的吐出，“你呀你，可叫我好等，你总算是来了。” 然后呢，书生会如何呢？姜婉心终日闲的很，而这在姜婉心那里，本就是再好玩不过的事情了，就算是没有时间，也会挤出时间来想的，更不用说姜婉心本来就很闲了。 姜婉心听说，在这四尺围墙的宫外，那里有着万户人家，那里有着他们自己的逗乐方式，有自己没见过的走马灯，有自己不知道的花卉，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折子戏。 青衣长袖一舞，然后就有人开唱，一唱东家的后生俊俏非凡，能文能舞，然后二唱那西家的小姐美貌超群，心灵手巧。最后是三场，三场两人举案齐眉，百年好合。只是可惜，姜婉心从小到大一直就困在这四尺围墙围成的宫中，外面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什么也都感兴趣的紧。 尤其是那折子戏，她最为感兴趣，她想着，也许，也许那个书生从那十里苏堤走来，到了自己面前，开口就是一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想着想着，婉心就情不自禁地想笑，自己可是傻了麽？走上了好远的路，好不容易到了自己的跟前，好不容易遇见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麽？傻也不傻？不过细想来，婉心又有些心动，若真是如此了，那想来，也是极好的。 只是想着想着，婉心又仍不住的一声轻叹，折子戏麽？听着身边的丫鬟说，折子戏确实有趣，但是那同一个折子戏听上了好些边，也就难免有些乏了，每一次开口，都是一样的说辞，都是一样的作态，都是一样的强调。一点点的变化都没有，多看了也就难免失了新意。 新意？变化？那是什么？婉心不懂。 她可是从一出生就一直呆在这宫里的人呢，可是连折子戏都没有见过的人呢，这般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变化，什么是新意呢? 虽然不懂，但是在婉心想来，那一定是一件很奢侈，很珍贵，很好玩的事情。 笔下，姜婉心还在画着水墨画，虽然心里是思绪万千，但是姜婉心的手上确实一点都没有停下来过。收笔，画未好，但是姜婉心已然画不下去了。 白色的宣纸上，正绽放着姜婉心的十里苏堤，不止于此，还有那十里苏堤上的风和烟雨，还有那十里苏堤上，苏堤风雨里，一个裹着白衣而来的书生。 姜婉心有些恍惚，心神不定，这幅画她画了多少次了，一直画的很好，可是为何偏偏这一次，自己的魂不守舍之下，那画上的书生竟然在自己的笔下抬起了头。 抬起了头，这可让姜婉心怎么在画下去？我可是没有见过你的样子呢？姜婉心心里突然有些忐忑，手上毛笔一抖，两滴豆大的苏墨就从着笔锋尖轻轻的落下，在那宣纸上，婉心一般浓浓的溢开，苏墨，苏墨，两点苏墨在这画纸上重重的溢开，正好将那书生的一张脸全部都遮住，姜婉心目光迷离的望去，那两点苏墨里，姜婉心似乎看到，书生正抬起头，不，姜婉心似乎看到，那书生已经抬起了头，一双黑色的，宛如苏墨一般的眼睛正透过时间空间向着自己望来。直望的姜婉心脸发烫，心发慌。 婉心一样的风已起，苏墨里的男子抬头。 像是注定好的羁绊，这一刻，一切开始风云变幻。好戏，就要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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