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连云寨
作者：沈淮安
| “当然不是啊。”小唯脆生生地回答道：“朝廷那么多的兵，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啊。我们，只是想守护自己的家而已。” 慕波愕然看着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少女，自己这具身体不过才十四五岁，那么小唯，也才十二岁而已吧。在自己所在的年代，这样的小女孩还生活在无忧无虑的时候，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想要买一件衣服。 然而小唯，竟然说要守护自己的家园么？ “呀，是辰致大哥和主公来了。”慕波还想问什么，却见小唯忽然大叫一声，蹦蹦跳跳往自己身后跑去。她转过头，果然看见一身湛蓝长衣的苏绍轩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他凝视的同样是还在操练的民兵，然而目光里却比自己更多了几分复杂神色。 终于回过神来，慕波也走了过去，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辰致看了她一眼，低低哼了一声，然后拍着小唯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们有话要和魏姑娘说。” “知道了。”小唯抿了抿唇，规规矩矩对苏绍轩行了一礼，“小唯先回去了。” “如何？”苏绍轩点了点头，等小唯走远之后，这才对慕波说道：“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慕波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没想到苏绍轩竟然还会关心自己，还以为这人冷冰冰的，心也是石头做的呢。 “连云寨，究竟是什么地方？”见苏绍轩和辰致都专心致志看着那些民兵在训练，慕波站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觉得它像什么地方？”这次倒是辰致开口说话，眉头微微一扬。 “土匪窝。”慕波自然感觉出来辰致对自己没什么好感，说出的话也失了几分委婉，挑衅一般。 “你！”辰致果然怒极，一张脸瞬间变了颜色。 慕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她吐了吐舌头，“怎么，被我说穿了，所以恼羞成怒？” “黄口小儿，我不和你一般计较！”辰致咬了咬牙，他虽然只比慕波大了三四岁，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此刻故意做出大人的样子，让慕波越发觉得可笑。 “真是没看出来，年纪轻轻，倒自己开了个土匪窝，有前途、有前途……”慕波掩唇笑了起来，目光流转，“不过你们幸好没和朝廷作对，否则就这个样子，真是自寻死路。” 辰致的脸色越发不忿，怒极反笑，“你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我们连云寨又不是没有和官兵交过手，几次对峙，他们还不是落败而逃。” 慕波摇了摇头，故意走到辰致面前，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色，啧啧道：“就算打了几次胜仗，恐怕也不过是借助了地势的缘故吧。”她伸手一指远处层峦起伏的高山，隐隐有雾气在四周弥漫，“平地很少有这样凝聚不散的山峦雾气，一见就知道你们的营地必然在高山之中。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借外力而胜，有什么好自夸的。” 辰致原本还愤愤的面容陡然一变，就连一直注视着操练场的苏绍轩都回过了头，盯着慕波。她抿了抿唇，顿时在心中怪自己多嘴。 已经说了多少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怎么老是记不住。他要吹嘘就让他吹嘘啊，有什么好争的，这些完了，连苏绍轩都恼羞成怒了。 她讪讪地摆手，“其实土匪也没什么，自古盗亦有道，有句话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可见英雄豪杰，多半都出身不太好，实在不必介怀……”她东拉西扯，只想将刚才那个话题糊弄过去。 苏绍轩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问道：“这里地势的确险恶，不过两军交战，占据地势乃是常有之事，难道非要舍弃优势去平地厮杀，这样的胜利才算是胜利么？” 慕波见苏绍轩并没有生气，这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见对方开口询问，脑筋转了转，连忙道：“不错，自古以来兵家争斗只论胜败，没有必要以己之短攻人之长，方才是我胡说八道的，两位不要放在心上。” 她以为态度谦卑，事情就能糊弄过去，谁知道无论是辰致还是苏绍轩都盯着她看，一点想要接过这个马屁的意思都没有。 “不要敷衍我，你心里在想什么，直接说出来就是。”过了半晌，苏绍轩这才叹了口气，沉声道：“我稍后会告诉你，我们现在身处的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我需要你做些什么。同样的，我也要你对我坦诚相待，不要骗我，否则……” 慕波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苏绍轩平时不怎么说话，而且脸色一直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是比起那个嚣张的苍离，自己在心底里明显更惧怕苏绍轩一些。此刻见他眉目变得森冷，一时间也不敢再造次。 她又扫了扫辰致，见对方也是睁着一双杨，一副不肯罢休的神情，只得无奈撇嘴道：“既然是你要我说的，那我就说了啊，别到时候又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毛，君子要有容人之量懂不懂？”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在教训辰致，对方的眼神里立刻漫开一阵杀意，“谁和猫一样炸毛？哼，你一个无知幼女，还和我说什么君子！” “辰致。”似乎不想再听两个人斗嘴，苏绍轩咳嗽了几声，目光一扫，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也只得悻悻，盯着慕波，一脸不善，“好，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话要说，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末来，我再和你计较！” 原来有人撑腰的感觉还是挺爽的，慕波往苏绍轩身边靠了靠，心中暗自嘀咕道。 不过见两人都看着自己，知道再卖关子可能就有点太过分了，只得清一清嗓子，整理了一下思绪，“我来的时候虽然是昏迷的，但是这里山峦此起彼伏，而且都能平视山头，可见连云寨是处在山峰险地。这样的地方虽然易守难攻，但是却并不是没有破绽。如果有人在山下围住山脚，重兵把守，不攻上来，只做一个死局困住你们，你说，能撑多久？” 辰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慕波被吓了一跳，该不会真的要翻脸了吧？！ 然而过了片刻，却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苏绍轩，低声道：“我现在知道主公为何对此人青眼相看了。” 慕波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似乎是在夸自己的话，心底顿时也觉得高兴起来。 苏绍轩脸上却殊无喜色，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慕波也不知道为什么，似是打从心眼里就害怕苏绍轩，立刻就噤声不语，心中却暗暗腹诽，这人未免也太难伺候了，明明就是他让自己说的，说了又不高兴，哼，这群人未免也太难伺候了。 “连云寨的确只是个寻常的村寨，只不过和你说的打家劫舍的匪徒有很大差别。这些人从来没有抢劫过过往的商人，也并不曾谋财害命，他们聚集起来，只是为了对付金辉佑的横征暴敛而已。” 自古官逼民反，从来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慕波一时间也沉默了下去，她出身现代，虽然法制化的进程已经推行了百年，但是官吏欺上瞒下鱼肉百姓的事情却层出不穷。对这一点她自己也深有体会，立刻便对连云寨起了几分怜悯和尊崇之意。 苏绍轩转过身，并没有惊扰在操练场上的那群民兵，而是绕过了外围一直往外层走去。慕波虽然满肚子疑问，但是走出了那一片平整的练武场，她立刻目瞪口呆看着周围的一切。外头天色湛蓝如碧，高大的树木丛林都已经被铲除干净，有环状的梯田此起彼伏。 男人们在里面操练对打，女子和孩童也并没有歇着，妇人们体格健硕，一个个拎着桶健步如飞，在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潺潺而下，锤打衣物的声音和妇人们说话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慕波的心竟然为之一震。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密集的房舍，其中有一栋格外引起慕波的注意，因为那里传来的是孩童们清脆的声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样清脆稚嫩的声音，念这样情深意浓的诗句，竟然别有一番趣味。 “那是学堂么？天啊……这何止是一个山寨，你们简直在这里建造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慕波终于忍不住惊叹起来，她在穿越之后一路穷困潦倒，差点饿死路边，几乎深切体会到这个乱世的残酷和麻木。 她曾亲眼目睹没有奶水喂养幼儿的母亲咬破自己的手指，让孩子吮吸自己的血液。那样小的幼童，连话都不会说，被母亲紧紧抱在怀中，几乎连话都不会说，因为饥饿而嚎啕大哭。 即便对这里的一切都并不熟悉，但是慕波还是从那件事上深切地了解到，这绝非一个和平盛世。 但是看见的一切，几乎要让她怀疑自己，当初看见的，难道只是一场幻觉么？ 显然很满意慕波的反应，辰致的脸上露出了得色，“连云寨是我和鲜重的心血，如何，你现在明白了，它不像你想象中那样不堪一击了吧。不过……”他皱了皱眉，“什么叫世外桃源？” 慕波看着那些不远处浣洗衣物的女子，还有房屋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心中也觉得十分动容，此刻见辰致发问，就解释道：“从前有一个渔民，误入了桃花源，那里的人与世隔绝，生活富足。人们热情款待他，等到他出去的时候叮嘱不要将这里的事告诉别人。” “可是那个人出去之后却告诉了当地的太守，太守对桃花源很感兴趣，就派兵搜查。可是沿着那条路再怎么着，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不是触动到了什么，辰致一时间沉默下来。只有苏绍轩沉声道：“桃花源，只是个梦幻之地吧。” “是啊。”慕波也感慨起来，“那只是一种幻想而已，从来没有什么桃花源。人们想要躲避战乱，在寻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是，谁也找不到桃花源究竟在哪儿。” 她转头看向辰致，十分真挚地说道：“你很厉害，我为刚才那番话道歉，这个地方，不应该被毁灭掉。而且，它也不应该那样脆弱。” 辰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慕波的称赞。 “不过，你们带我将连云寨走了一遍，到底是为了什么？”慕波并不傻，她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村女，就算有苏绍轩做靠山，也不过是做个侍女而已。 更何况……苏绍轩也未必十分信任自己吧。 但是现在，他们竟然带着自己参观了连云寨，甚至将最机密的东西告诉了自己。慕波可不觉得是因为自己具备什么人格魅力，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终于起了疑心。 苏绍轩的目光陡然一亮，倒像是有了几分兴趣似的，“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你也算是连云寨的客人，带你来看看也好。因为几日之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去哪？”她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但是苏绍轩却并没有回答他，就连辰致都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去问小唯。那孩子虽然小，但是为人十分机灵。记住，三日之后，我们就会触发。”辰致再次说道，目光里有复杂情绪。 哼，不说就不说，反正三天后就知道了。你不说，我还偏不问呢。 慕波在心中暗暗腹诽，苏绍轩和辰致两人已经并肩远去，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丰神俊朗，只是苏绍轩显得更沉稳一些，而辰致却神采洒脱，像是个谋士一般。 她撇了撇嘴，这两个人还真是奇奇怪怪的。 不过似乎是因为苏绍轩和辰致对自己说过话之后，整个连云寨在她面前也像是活了过来。 小唯人虽然小，但是知道的东西很多。而且就算她不明白的，慕波也可以去问连云寨其中的长者。这些人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慕波得到了很多自己需要的消息，然而还有一些，还是笼罩在云雾深处。 这是个三足鼎立的时代，魏楚韩三分天下，局势混乱不堪。 自己当年一路逃亡所看见的，原来都不是假的。那些百姓地痛苦和哀嚎还在耳边辗转，这个战火纷纷的年代，每一个人活下来，都已经是万分艰难的事。 越是如此，慕波的心反而越难安定下来。 苏绍轩是楚国的豪门王族出身，此刻被楚国追赶，不知道什么原因，成为了连云寨的主人。 这样复杂的身份，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连云寨地处韩魏两国之间，严格来说归属于魏国，但是楚国如果前来要人，魏国可未必会因为这种事和楚国对抗。 更何况魏国边境由金辉佑统辖，且不说这究竟是个怎样残暴不仁的太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个公然和朝廷对抗的山寨，恐怕对金辉佑来说，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吧。 如果换做是以往，慕波一定有多远走多远。她没有自保的能力，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一切是非之地。可是真正在这几天里，她真的有几分舍不得连云寨了。这个村庄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看见清净和平的地方。 可是当时的称赞和惊叹过后，慕波也不禁为连云寨的未来感到担忧，这毕竟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一旦战火袭来，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三天的时间转瞬就过去了，苏绍轩和辰致再次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都已经换了一身装束。苏绍轩就像是某个富家公子一般，倒是很适合他的气质。倒是辰致穿了青色的短衬，看上去像是个跟班的。鲜重就更容易了，手上挥舞着鞭子，一看就是个马夫。 慕波看得目瞪口呆，苏绍轩蹙眉道：“走吧，我们要出发去黎世城。” “那是什么地方？”慕波咬了咬牙，追问道。 “金辉佑在的地方。”苏绍轩笑了起来，然而目光却仍旧是冰冷的。 慕波推开门，发现门外连马车都准备好了，看样子是就等着自己点头了。她在心中呻吟了一声，那个太守不是杀人如麻么，那为什么还要去他的大本营，这不是找死么？你们要找死就算了，干嘛非得拉上我啊？！ 然而吐槽归吐槽，她却是不敢不去的。要是苏绍轩就这么一去不回，或者被苍离给抓了，那自己去哪里打听那个夫子的消息呢？ 咬了咬牙，慕波也一口气跳上了马车，里头倒是宽敞得很，还有一个大大的箱子，里面也不知道装得是什么东西。 “我们去成武郡做什么？”慕波再次开口问道，“每一次都是这样，你们到底能不能有一次告诉我为什么，不要总是把我蒙在鼓里。” “就算告诉你，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苏绍轩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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