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恨 花下初识君1
作者：莫兰
| “烟雨三月，楼台舞榭，花下初识君。笑语盈盈，明眸相视，执绢暗相期。折纸扇，灯火昏沉，只怪梦浅薄。” 我只听得病榻上的母亲日夜呢喃这几句诗，发现了窗子边如意上是镌刻的这些词，病榻的母亲已经是满头华发，花容枯萎的模样，起皱的皮肤枯干的肢干，还有日渐残喘的呼吸。在念这些诗的时候，才拼力的克制喘气，一字一句沙哑地念。我明白，她大限将至，这样也好，不用再备受折磨，不用再强颜欢笑，不用再为我牵肠挂肚。我宁愿她早点解脱，我的母亲，不用再日日守着窗边，遥望碧波湖的对岸，心心念念地想着30年不见的爹。总有几次爹会在湖边练剑，娘却立马关上了窗子，掩面沉默，良久才偷偷回头。娘按着凡人的年岁已经110岁了，这里仙气缠绕，才留的这样长的年岁，我这样的凡间年岁也有90多了，却还是13,14岁的样子。仙人的容貌随着仙修的仙龄和经世的年岁长成，我是半个仙除了一些本能的仙力和作为，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这里湖心小筑只有我和娘两个人，还有的就是侍奉日常生活的仙雀和花精，他们没有形状和身体，只会发出一点光亮，也只会最基本的对话。只有我娘会给我讲故事，讲人间的花楼，戏子，街巷，节气还有那些破旧泛黄书笺里的诗词歌赋，才子佳人，弹那些极其柔软的古琴，柔软的像我们在小筑上的日子，安稳，沉默还有隐忍。如今我的娘缠绵病榻，要走了，再也没有人给我扎起箠角，没有人在下了仙班以后看我兴致勃勃的表演小仙术，没有人教我唱岭南小调，也没有人笑着告诉我要忍耐别人的歧视，要微笑着看每天的太阳和星辰，嘴角扬着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我回头极力忍住鼻腔的酸楚，去药房拿药。回来的时候，娘要我去找孙姑，那个唯一微笑对待我和娘的仙婆婆。 “欢儿，给娘摘一枝桃花。”我看见孙婆婆拿着娘的胭脂和水粉细细的涂抹用仙术一时固定了娘年轻的面容。我拿着桃花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仿佛不在记忆里娘亲的面容，那样的美貌，比我在仙班的花神更加美丽。娘不说话，捧着我摘得梅花，簪在发丝上。 “欢儿，给孙婆婆磕个头。” “这可使不得，华夫人。”孙婆婆急忙扶起我。 “婆婆，您就受着吧，了我个愿吧。” 仙人是很难哭泣的，一哭会大损灵力。我看见孙婆婆掩面哭了，周身散着淡淡的光晕，我磕了三个头。 “欢儿，过来，娘美不美？” “美，比花神还美，娘”我看着娘的，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娘终于不用受着折磨，不用偷偷抹泪。可我却要失去娘了，我唯一的寄托和依靠。 “欢儿，不要恨爹爹，不要恨芸夫人，不要恨任何人，欢儿，你长大以后，替娘回到人间，看看那些唱词里的人，看看那些人间会枯萎的花，记住，会枯萎的花才是最美丽的花。欢儿一定要快快乐乐的好好的在世上爱着活着。”娘抽抽搭搭说完眼睛温柔望着窗外，伸出一只手，渐渐地呼吸越来越重，手抖得厉害，我用力的抓住娘的手时候，已经发冷了，眼睛的瞳仁发暗，扬着嘴角，吐气一句，“罢了”。 娘的手从我手里滑落，我知道，娘走了，孙婆婆跪下念了一句“夫人走好”。老泪纵横。 我反而不觉得悲伤，先前的茫然荡然无存。娘走了，她不会伤心了，我轻轻地对娘说了一句，“娘，放心，欢儿一定谨记教诲。” 我替娘翻好被子，我从不知道娘可以这么美丽，就好像睡着的娘，一切都很如意的样子。 我望着窗外的太阳，人间三月，仙界却只有春天。娘，欢儿明白了。娘最留恋的地方，不是仙界，是人间。 孙婆婆赶去了大殿禀告芸夫人，就是爹爹的原配。我开始收拾娘的纷乱的书戋和衣物。等下人们到的时候，娘的仙容开始失色了，我烧了书柬，想要开始收拾娘的物品的时候，除了仙家必须陪葬的贴身衣物，找不到任何的东西了。原来在这里活了这么久的娘和我，好像从来不到这里来过了，我忽然看见了，窗几上的那把苍黄的玉如意，上面刻的诗词，娘念过的最后一首诗，只有这个可以做个念想了。等芸夫人到的时候，娘已经变成了老死的凡人了。那枝桃花插在发间是多少的不般配，一个老死的妇人，一枝正盛的梅花。 “哎，凡人总是那么短暂的，到了这仙界活到这个年岁也真是福气了，泠欢，你以后要多多修习仙术，虽是半人，学着学着也自然是不用经历这些的。你娘，仙家没有亏待她，服丧一过，就不要住这里了。跟了哥哥姐姐住着吧，孙婆婆，把华夫人的遗体整理了，早点料理后事吧，马上就要举行仙班大会了，玉容忙的焦头烂额，旧伤又没有照顾得当，这个丧仪过后再告诉玉容吧。欢儿，你长得大了，大娘这么做你要明白。” 大娘还是我90年前看见的那个模样，雍容华贵呵，正妻的身份，那么强势的气场没有人可以说不呢。仙家出身最高贵的仙子，楚原世家上仙的嫡亲妹妹，爹爹的甚至整个玉容家都多亏了大娘的下嫁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是，我偏不怕她，她不曾nuedai娘和我，做足了大娘的身份，让我们偏居湖心小筑，当我们是那样不存在，又一切在饮食照料上未曾亏欠。说出去仙家最高贵的仙子接纳一个凡人的妾室，未曾咄咄逼人，却有心的都明白这样已经是将丈夫做主让凡人入了冷宫，真是既光耀楚原家的门楣，又让人钦佩正室仙子的安家做主的手段。 大娘离开湖心小筑的时候面无表情，但是我看到了她轻轻瞥了一眼娘头发上开得正盛的桃花，我知道眼里是慢慢的嘲笑与不屑。 娘要我不要恨芸夫人，我就不恨她，只是也休要叫我喜欢她敬重她，我欠身一拜做足了规矩。爹呢，他将近半百未曾看望过娘，怕是连娘的样子也忘记了吧。娘那么美丽的容貌，爹50年不曾看见，也自然是忘记了。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我不属于仙界，没有了娘亲在仙界的陪伴，这里和阿修罗地狱有什么区别呢。可是到底要怎么出去呢。 三天以后，我搬离了住了90年的湖心小筑，我回头看着湖心小筑，简陋却异常亲切，娘，我答应你，不悲伤，好好爱，好好活着，我不会回来这里的，娘你放心，我一定带你看看人间。我看着对岸飞檐华宇的大殿，身边围绕的是各色各样的花香，渲染着整一个世界的光辉万丈尊荣的清癯。 该怎么出去呢？仙界有很重的结界，凡人看不见更进不来，即使是修为高深的修习凡人，没有正真仙人的引荐也绝对是出不去的。出去之后又有青龙白虎在云之巅的把守，除了有身份的上仙可以自由出入，任何仙力低微的下仙都必须要凭着各自门派家族的仙章纸券才可以出入。出去是一定的，我该先想想到了人间最需要的仙术，不然凭着我一个凡人13,14岁的年龄该怎么活着，我是半人半仙，会受伤，会死的，仙人重伤可以有仙魄留住一命，而我真的是死了就是死了啊，听着娘说，人间有强盗和官府，都会杀人的，还有意外，跌入山崖，中毒而亡，万箭穿心，还有马车压死，抑郁而死。虽然这些只是戏词里唱唱的，但娘说过戏如人生，我可不要没看见江南的青衣书生，桃红柳绿，大漠的塞外孤雪，壮士铁骑就死了，我答应过娘要好好爱，好好活的。 我平时在仙班懒得上课，疏于练功，除了易容师花神教的以外，其他一概没有学会，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幸好我平时低调做人，从不得罪人，声名显赫的子弟有个偷懒犯错，我都背着黑锅，所以所幸人缘还不差，我编我获得芸夫人准许下凡的说给他们听，他们多数还以为我被玉容家流放凡间，都十分唏嘘我一个卑微可怜的身世，平时看不起人的小姐公子，也怀着对我的同情，把一些凡间必用品送给我，想着或许是一世不相见了。 我从小训练的就是脸皮厚会低头，自尊在生活的面前是聪明人的奢侈品，我很小就明白了，我也就哭哭啼啼低眉顺眼接受他们的施舍，有些是看不起的同情，有些是我在帮他们背了那么多黑锅以后对我一半怜悯一般感谢的赠与，还有一个是我知道的舍不得，我唯一在班里愿意对我轻声细语讲话的海棠家族的蒙月庶子，他的母亲与魔界相恋背叛仙界，差点毁了整个仙家，结果被楚原家族世尊也就是芸夫人的爷爷处死，可想而知蒙月的日子和我差不多，我是半人半仙，他有绝色家族海棠家的出身，却因为母亲而注定蒙羞生生世世。齐安家送的是隐遁令，可以隐身的仙术，梅桦家族送的是食锅，只要是土地生长的果蔬，都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使用，还有什么清风跑，千里眼，蛇白药膏，三日不说话散，七日笑哈哈稀奇古怪应有尽有。蒙月在下学的时候，低着眉眼，小心翼翼地攥着衣角，结结巴巴说 “泠欢，你走了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也没人肯像你一样陪着我说话，你笑的样子最好看的。”讲到最后，我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气若游丝，脸红着到了耳根。 我心想，怕是再也没有一个仙家孩子的身份比我还要低了，低到了只能和他作伴吧。我又何尝不是呢，若是今天要走的是他，我也怕这样的缺失吧。至于我笑的样子，算了吧，蒙月的海棠家世代以绝色闻名整个仙界，到哪里海棠家族绝对是最出挑的模样，仙界花神选拔也是世代成了海棠家族的囊中之物，若不是蒙月的母亲做错事情，哪里的小姐会不喜欢蒙月呢，都是粘得紧呢，想生吞活剥了才好。蒙月的同族哪个不是这样的高高在上，花神是蒙月的姐姐，这样的美丽，求亲的都排着上天入地了，只有我见过的娘死前最美的模样才可以得上。心里一阵酸涩，蒙月拿出块仙帛，拉着我衣袖，俯身说 “泠欢，我送不出别的，只有这个，是我娘的。”我打开一看，是一道平安链子，他从不说起娘亲，现在说起，眉头皱的深深，都刻得出字了，额上细细的密汗渗出来，两只手握着拳嘴唇发白的样子让我一下子亲近起，都是没了娘亲的孩子，他比我更可怜，我的娘亲可以正大光明的提起想起爱着，而他的娘亲心里尽管多渴望，都没法子表达给别人看的，孩子炫耀的娘亲，在他心里是一根刺吧。 我仔细手指摩擦着平安链子，心里一阵酸涩，别人的有各种理由送的作为道别礼物，有的怜悯，有的轻视，有的是为了与别人攀比，还有的不过是随手扔下一件不要的法器。只有他，是真心担心我的安慰，人间人心难i测，眼前的蒙月，虽然我一直讨厌他的懦弱与脂粉气，但是在离别的时候，我真心实意地感动着，蒙月，我不会忘记你的，或许生生世世不再见，送的不是法器，是自己的心意，我看着他局促涨红的脸，长得及其俊秀的面容，我一时昏了头，俯身快速地亲上了他的脸颊。 “蒙月，谢谢你，我很喜欢的东西，是最好的礼物。”我说完才意识到我刚刚做了什么，我立马转身离开了。 很久很久以后，我想起来，原来在自己当时并不知道无意给与的希望，注定了后来的我唏嘘叹黯。 从那天以后，我开始正式守丧了，我看着娘的排位，低头想了几天几夜的下人间，始终没有个头绪。仙界防卫及其森严，贿赂更本不用想，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贿赂，求人是不用考虑的，我的鼻子一酸，娘啊，欢儿，没用，我想不到法子。我啜泣的跪在灵前，娘，你帮帮欢儿，欢儿好累啊…… 3880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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