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是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我坐在树上看风景
作者：晒月亮的小花蛇
| “宋晓雯。” 我听见有人叫我，转身一看是皇霁。她的嘴唇被冻成了病态的紫色，很明显，她来了很久了。 只是我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只是很平静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 “你有带水吗？我口渴。”我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好像要撕裂了般干疼。 “嗯。”皇霁把她的水壶给我，漫不经心地说，“我妈今天和你爸结婚。” “嗯。”我伸长脖子想咽下一口水，可是水只是在我的喉咙处黏了一会儿便像蒸发了似的，反而让我觉得更渴了。我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又拼命地喝下一口水才看向皇霁，“在哪里？” “天泰大酒店，”皇霁的身体在我前面拉出一片阴影，她的声音像来自地狱，浸染着无限的恨意，“包了一整层，大摆筵席。” “那挺好的。”我低着头，踢着鞋子，是挺好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能有什么不好的。 “宋晓雯，看不出来你爸爸还挺有钱的嘛。”皇霁接过水壶，抿了口水，语气里不无嘲讽地，“真是替他们害臊，也不怕丢人现眼。” 我张着嘴想反驳她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像被抛在沙滩上的鱼，想要喊救命却没有能力吐出一个字。 一抬头，却看到皇霁的眼眶红红的。 皇霁抬起头努力地憋回眼泪，扯出一个冰凉的微笑，“宋晓雯，你恨他们吗？” “现在……是有一点点。”我也抬起了头，天空还是和从前一样兰，“但是爱总是比恨多的吧。只要他们开心，就没什么好恨的了。而且，我爸和你妈一直是公认的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件好事吗？” “哼，能修成正果的小三也真是好事！”皇霁的声音里还是满满的恨意和轻蔑。 “皇霁，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他们不欠我们任何东西。”爱是公平的，我们没有理由以爱为名去控制我们爱的人，爱是每个人天生的权利，即便他们是我们的父母，他们也有权利去追逐真爱，那是他们的人生，他们可以做主。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一定会。” “皇霁，你有没想过，像你这样自私的人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我看着皇霁眼里的心碎和怨恨，不知不觉地问出声。 “你什么意思？”皇霁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你不能总是这样，皇霁。”我说，“即便是天使，在照顾过你最无助的时候也会离开，你不能总是怨恨而毫不感激。” “看不出你有这么善良，那你恨我抢你的男友吗？”皇霁的声音里透着冰凉刺骨的寒意。 “我说不恨你也不会信吧?”我的心尖锐地疼痛了一下，却不动声色。 “不信。”皇霁睥睨着我，嘴角扬起一个冰凉又得意的弧度。 “我很难过，但是不恨你，那不是你的错，人生这么长，他不能爱我太久也不是他的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第一次觉得原来我的声音是这么的苍老。 “宋晓雯，我怀疑你根本没有爱上他。” 皇霁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静静地盯着她那两颗因为蒙了一层水雾而显得格外漆黑的眼珠子，不明白她怎么能那么笃定地说出这种话。 我听到我的心撕裂的声音，我控制着自己想扇她一巴掌的冲动，努力克制着怒气。 “那是你。皇霁，你从来没有试着爱过任何人吧。” “宋晓雯，”皇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讨厌你。” 我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翘起，沉默了很久，憋回去到了眼眶的眼泪，睁开眼睛，“我知道，我也是。” 皇霁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我在机场的大风里泪流满面。风吹得我手脚冰凉。 皇霁，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真的很厉害么？ 你凭什么说我不爱他。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他。 我从兜里翻出手机,，戴上耳机安静地听着Disguise。 机场的风撩起我的长发，温柔地覆盖住我的眼睛，天有点阴了呢。 飞机在我的头顶路过，顺手牵羊地带走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青春是场繁华的花事，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逝。 妈妈离开以后我和皇霁的妈妈，我的爸爸住在一起，皇霁则总是住校。我想可能她更不能接受他们吧。 不可否认的是皇霁的妈妈对我不错，皇霁的妈妈似乎对我更好一些，比如我有比皇霁更多的参考书，更多的衣服鞋子，更自由的作息时间，等等。 我并不讨厌皇霁的妈妈，如果她是我的阿姨，我会很喜欢她。 就像皇霁，如果她不是后妈的女儿，而只是我的皇姐姐，我也会很喜欢她。 只是皇霁和她妈妈像两株巨大的热带雨林里的树，不知何时开始在我的家里长成根深蒂固的森林，吸尽了所有的养分，夺走了所有阳光，只剩下贫瘠的土地和浓重的阴影。 爸爸每每看着皇霁都格外自豪，他夸她长得高，以后可以当模特了。他说她气质好，以后做记者也不错，他讲她成绩好清华北大可以争取，blablabla，自从皇霁成了他的女儿，他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我的好了。不论我怎么努力，不论我熬夜到几点都赶不上皇霁的成绩，我爸爸有时候会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可怜我怎么这么笨。 皇霁的妈妈是个温文尔雅的女人，从我有记忆起她好像就和我爸爸一个办公室了。我和皇霁小时候会去他们的办公室等他们下班，每次那个时候她都会微笑着问我吃不吃糖？她手里总是有吃不完的糖。我小时候最喜欢叫她皇额娘，当时觉得她的姓氏真是好听。她和我爸爸在一起的时间一点也不比以前我和皇霁呆在一起的时间少，甚至可能还更多。我不止一次地撞见她和我爸爸谈笑的样子，她一边笑一边拍打我爸爸的时候，他们俩看起来年轻了至少十岁，看到他们的开心样子连我都在心里觉得他们俩挺般配。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我的后妈。 皇霁也没有想到吧。 距离高考半年的时候我遇上了熙。 熙的一举一动都和那个人无比相似。 不久之后我就和熙陷入了热恋。 程诺诺每天都恨铁不成钢地点着我的脑袋，“宋晓雯，你认真点好吗？要高考了啊！” 我接过她给我热的牛奶，笑嘻嘻地说：“YOLO(及时行乐)一直是我的信仰，程诺诺，恋爱大过天啊。” “你傻啊！”程诺诺给我一记老大爆栗，“现在高考最重要啊。” 一直觉得程诺诺是个贤惠的女人，像我妈妈，也许，这就是我觉得她很“亲切”的原因。有程诺诺在真好。虽然她总在抱怨我老是让她帮我拿东西，老是嫌我洗个头要两小时，但我真的挺爱她的。我总觉得美好的日子太容易过去，就像好吃的东西保质期都不久，所以我享受着程诺诺对我的宠爱，享受着水流抚摸我头发的快乐。 只是快乐的日子过得有点超出我想象的快。08年的萧条加速了我的快乐的透支。 距离高考19天的时候，我听到我爸爸的噩耗。金融危机害死了这个皇霁眼里“挺有钱”的男人。他窝囊地自杀了。 得知他的死讯时我是那么恨他，恨得撕心裂肺。 他的葬礼上，我盯着他的照片，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也许，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是连点眼泪的能力都丧失掉的吧？我总觉得他还在，总觉得他还活得好好的，直到亲眼看着他僵硬地进了棺材。在合上棺材的瞬间，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他还不是很老，却要一直沉默地呆在单调的黑白照片了，棺材里那么黑，那么冷，他那样爱享受的人却再也看不到彩色的世界了。蓝色的长明灯，白色的麻布，还有吸进一切颜色的压抑的黑。 我和皇霁的妈妈抱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皇霁只是眼眶红红地劝我们节哀顺变，多吃一点，我失控地叫她滚开，我爸爸一个人孤零零的，又黑又冷又那么寂寞，我怎么可能吃得下饭。 祸不单行的是我爸爸的债主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找上门来，大声嚷嚷着要皇霁的妈妈还钱，有几个激动的泼妇伸长了手想要揪住皇阿姨的头发，只是无奈比他们更凶神恶煞的皇霁横在门口气势汹汹地挡着他们防止他们揪到她妈妈的头发。出于安全考虑，皇霁的妈妈把我送到我的阿姨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阿姨好好保护我，别被债主找到，钱的问题她会想办法解决。 我在一整个晚上清醒地流着泪，第二天语气坚决地告诉我的阿姨，“阿姨，我不想参加今年的高考了。” 我阿姨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 “我想帮皇阿姨挣点钱。”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小孩子好好读书才是，再说了，这是你爸爸的心愿啊。” “阿姨，我们需要钱。” “你这孩子，你看……”阿姨求助地看着姨丈，“要不……娃也怪可怜的。” “不好吧，现在实在是套得太多了……”姨丈一脸的为难，语气里尽是不舍。 钱真是好东西呢，人情冷暖总是随着钱变化的。我笑笑，在一个早晨背着书包出了门,就再也没回去。 年轻真好，我在一家酒店端起了盘子，包吃包住。当然，不仅仅是端盘子，在主厨很忙的时候还要帮忙打打下手。所幸的是即便经济不景气，公款吃喝的客人还是很多。 感谢那些肥胖的，斯文的，道貌岸然的客人，让我每个月可以挣到一千两百块钱，省下了皇霁妈妈给我寄来的生活费。 某个周末的上午，我正在后厨敞开了门洗着一脸盆鼓鼓的，恶心的，翻着腥味浓重的泡沫的大肠，那些泛黄的冰冷的水试图透过我的手套冻结我的手时，我听到一声熟悉又陌生的“晓雯？”下意识地一转头，居然是黄瘦的皇阿姨。她看到我的时候愣了几秒，我一时间也是呆在原地，大肠上流淌的水还顺着我的手套淅淅沥沥的滴到地上。她的唇色惨白，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吓到了她，我站起身来，想要逃离，她却激动地抓住我不放，抬手就狠狠地揍了我一顿，她一边打一边哭，说我不去读书来这里做这些是在丢我爸爸的脸，我爸爸在的话肯定会打死我。她的尖锐的指甲抠进我的胳膊，我感到疼痛，却是一动不动地任凭她打，直到她打累了，趴在地上低声呜咽，丝毫不顾她平日里的优雅。以我们俩人为圆心的看热闹的人的目光自发地交织着，包围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圈。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阿姨，对不起，我让爸爸失望了，可是，我爸爸已经不在了。“我们需要钱。”，我看着哭得毫无形象的皇阿姨，出了喉咙的只有这么一句话。我没有办法再说别的。爸爸和皇阿姨的公司破产，现在的皇阿姨也没有工作，皇霁上的高中学费和生活费都很高，那些债主没完没了地干扰我们的生活，我念书念不过皇霁，出来挣点钱，也是想早一点解脱而已。 我的那一脸盆大肠还没有洗完，可是阿姨在这里我也没有办法继续工作。 万般无奈之下，我拨通了皇霁的电话：“喂，皇霁，你过来接一下你妈妈。” “什么？” “来天泰大酒店，带你妈妈走。” 40分钟以后，高大的皇霁以她惯用地铁腕手法强行架走了她瘫软在地的妈妈。 我没有理会周围人的切切私语，幸好是在后厨，要是在大厅就惨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流言蜚语会以超越光速的速度传播，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有的人同情，有的人悲悯，有的人可怜，更多的人幸灾乐祸，事不关己，我的事情，只不过是饭后茶余的谈资罢了。 所幸的是酒店当时实在是很缺人手，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被开除掉。 有时候工作完了回到我的小房间，我会矫情地照镜子，看自己年轻的脸庞，疲惫的眼睛。我的眼睛下有两大片干纹，大概是梦里耗尽了所有的泪水。 失眠是棵枝繁叶茂的树，用我的泪水滋养出庞大的绿阴。 有时候我会奇怪自己怎么能默默地熬得过这么多的事。 我们也许都曾是童话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公主王子，悲天悯人地可怜着那些辛劳的人，故事和小说里的情节离她们要多遥远就有多遥远。 可是哪一天祸不单行的日子来临了，我们只要不死，就还是能够承受的，生命本身是有极强大的韧性的，人生这么长，总是有大把的时间稀释痛苦的。 每天我都照着镜子，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练出炉火纯青的笑容。我对着镜子里的人说，你是宋晓雯，你还年轻，你的年纪就是你的资本。你必须要好好活下去，你必须开开心心，你必须。 有时候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么多的事。 过了段时间我买了个新的手机，除了皇霁和她妈妈，我外婆和爷爷，伯伯，我没和任何人联系。 人总是不能对别人的烦恼痛苦感同身受的，即便是最亲密的朋友也是不能够的。我就不必给他们添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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