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一时回不过神来。 女朋友?死了? 他的女朋友是谁,我完全不知道,听闻他的名声颇不清白―――但谁要一清二白?这什么世代,男人的清白都以正常为代价。 但我没机会问太多, 杰夫的电话来了。真的是十分钟。 “哎,我劝你还是不要变成玛丽女王的样子吧,第一她脸太尖了,第二她死得可难看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呸呸呸,什么跟什么。而且——你在哪里看到的玛丽女王啊。 他说:“我叫一个朋友回1592年看了一下,顺便带了一幅画像回来,啧啧,女王皮肤可不怎么好,那时候的化妆品质量不过关吧。” 我歪着头拿着手机,愣了半天。 清清嗓子,却硬是出不了声。 一个人用一种很正常的语气跟你讲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你一门心思要相信他,但实在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放到谁身上,可能都有我眼下的表现吧。 荒谬到此还不算完,他在那边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唏唏簌簌,好像还在低声跟人说话,然后对我说:“哎,一会有人送那个画像给你啊,你看看有没有参考价值。” 这个家伙说风就是雨,一下就收线,毫无缓冲余地。要是和他两地分居谈恋爱,想打电话缠绵一下不是要气死。 是谁洞悉我的心事,冷冰冰在我身侧搭话:“相信我,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就在我的耳边,离得如此之近之突兀,我惊吓到几乎当即跳了起来,转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唯独眼角仿佛有幻影一般的身形轻柔闪过,空气中微微的风意轻抚,在这全封闭的摄影棚中显得奇异,我迷惘四顾,发现我脚下有一卷东西。 厚而韧的皮底布面长卷,手感粗糙结实,制作工艺简单直接,不大像是现代的东西。我满怀疑惑拉开,浓墨重彩扑面而来,带着强烈刺鼻的油彩气味,我瞪眼一看,脑门上好像给人劈面一掌。 画卷中人头戴皇冠,手持权杖,披风上镶嵌重重累累的黄金流苏与宝石,神态庄严,眼望前方,下巴尖尖的,眼睛很大,肃穆中透出女性独特的柔美气息。人物背景是独角兽像。 苏格兰王室象征。 千真万确,这幅图画,画的正是苏格兰玛丽女王。 什么时候的画像?谁把它送到这里来? 耶稣基督。 我在角落里的一惊一乍,没有逃过二哥的眼——或者他一直在注意我也未必。走过来问我:“你在看什么。” 随即就被那画卷吸引,他的抓狂程度比我何止高出一点点:“提阿尼女王画像真迹?” 看他的样子,就算十个女朋友在眼前死给他看,估计也抢不到一点风头,抓着那画卷小心翼翼,沙里淘金一样慎重其事盯着看,一路喃喃自语:“形象饱满,初启蒙的透视人物画法,这个金和紫是典型的宫廷用色,底材精美,是真的,真的。” 眼睛里要喷火一样,猛抬头把我看着:“你在哪里弄到的这个?” 我老实答:“朋友送的。” 他的表情好像我硬塞给他一个臭鸡蛋一样:“朋友?什么朋友送你这么昂贵的东西?” 昂贵?这玩艺很贵吗?拿来干嘛,闻着气味可大,杀眼睛。 二哥恨不得一掌pia死我:“价值连城,连城!!!苏富比几年前出过一幅,十七世纪仿的,卖了上百万美金。” 听到这里我觉得第一这个人居然懂点艺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品德实在不算坏,至少他没有一边心中悸动如潮,一边故作淡定的跟我说:“哎,这东西污染环境对人体有毒,给我两百块我帮你处理了。” 虽然依依不舍,还是拿回给我,看我大大咧咧卷巴卷巴,那样子之叫一个心疼,好像我手里卷的是他亲儿子。 我看了不落忍,一伸手:“送给你。” 他今天受惊不小,有损智力,粘上毛比猴还精的一个人,硬是不敢信我说的话,我看他一副老年痴呆提前的样子,干脆往他手里一塞:“喏喏,给你。” 他双手抱着那幅画,愣了半天,终于憋出两字:“为啥?” 我摇摇头:“我不懂这些东西,朋友送我做造型参考的,现在参考完了。” 就算可以换上千万美金,我可以拿去做什么? 我想要的,就算将全世界的黄金堆积起来去换,也是换不回来的。 二哥见我不是开玩笑,忽然一把拉住我:“我不能要。” 换别人看了,一定说这二位是傻子——好多钱呢朋友,推来推去的,怕钞票太多砸死人么?跟你说可以用支票嘛!! 他拉住我,另一只手死死抱住那幅画,对我说:“这么珍稀的东西,你愿送我不敢收,怕折福,但是我能不能借回去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送你不要,你偏要借,是像西游记里那位老方丈一样么?借回去越看越喜欢,越喜欢越伤心,然后派两个小秃驴来干掉我? 他好像没有看过西游记,面对我疑惑的眼光沉默一阵,轻轻说:“我女朋友是学油画的,研究主题是十六世纪的人物主题油画,我想给她看看。” 背脊上一阵寒,我想起他说女朋友死了。他洞察我的心思,微微点头,说:“嗯,我家里供了她的灵位,请你帮我这个忙。” 能帮人忙,那就帮吧。谁都想过得好一点,就算努力再努力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