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钥匙的后面,有一双微微带着绿意的眼睛。眯起来,很快活的样子,是刚刚送我上车的保安先生:“小姐,你掉了钥匙。” 人家助人为乐,我却第一个想到自己的安全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很为难地摸摸头:“哎呀,怎么跟你解释呢。” 还是解释了一下:“我闻着你在空气中留下的味道,就知道你到哪里了。” 我听得不耐,轻蔑地看着他,冷冷说:“敢跟踪就要敢承认,闻着味道来的?你当你自己是一条狗吗?还要是一条品种很好的狗。” 话出口我立刻感到后悔,毕竟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还扶我上了一下车。但随即就把心肠硬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手抓紧门把手,只要他脸色稍微有点不对,就立刻大力关门。 谁知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说:“如果我是条狗的话,我担保品种一定是很好的。” 把钥匙抛过来,我一把抓住,听他笑嘻嘻地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可以很神奇的啊,比如说你丢了钥匙,却这么快就进了房间。” 他歪着头对我看了看,神色那么温柔,可是又那么锐利。仿佛对我有可能的一切解释或抢白,都已了然于胸。摇摇手,回身便走了。他走路的姿态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像对这世上一切都无所用心。 不错,我丢了钥匙,却那么快就进了房间。看看手表,前后相隔不过十分钟。 对于一个单身居住的人来说,无论是撬锁,爬阳台,还是去摸把消防斧来劈门。 十分钟都不算够。 为什么我们需要伴侣,因为凡人都有可能丢钥匙。 但我没有伴侣。门锁完好。 倘若说我喝醉之后可以从某位邻居家爬回自己阳台。那我的工作应当是去当消防员,而且专门灭八十楼以上的火。 所以,容我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对人生的疑问很多,无论多么特别的问题也要排队等待解决。这个习惯是好是坏,难以判断。幸好我长年失眠,有许多时间消化那些林林总总。 但这一夜,全世界隐退于舞台之外,即便神鬼都无法夺去其戏份,独自在聚焦灯下对我凝望的。 是那个人。 有时候我们的痛苦之所以无法解决,是因为那个人总是那个人,或只是那个人。 其他人不能变身成为他。他亦不能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附着。 否则代替品何其多,弱水三千,有什么必要为一滴水生生死死。 我四年前遇到本,因彼时极流行练习瑜伽。 就我来说,瑜伽对我有什么好处可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边的人都去凑这个热闹,因此这个热闹就成为我生活中的主题。 第一天上课,教室外站一个男子,手里挽一件女式的小外套,靠在门上,应该扮演虔诚等候恋人的角色,却肆无忌惮对每个经过的女孩子行注目礼。 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一亮。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装束,黑色与大红搭配样式张扬。化了张牙舞爪的妆。匆匆进去更衣室,一边走一边脱外套。 我永远都记得他眼里那点光芒,像流星忽然爆裂在终生的头顶。 擦身而过,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锁骨真美。” 那就是本。 是,我有很美的锁骨,很美的腰身,更美的腿。男人看到我,都会目不转睛,然后假装凝视的是那一只偶尔飞过的小鸟。 过量的美,对于常人来说,要么是奇迹,要么是压迫。 瞻仰,或议论。 唯一不准备坦然相处。 因此许多年来我空自美着,却无人眷顾。 似一直是等待他的上场,青春做着孤单华丽的铺垫。